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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42章 阴谋暗生+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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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珂果然没有猜错,正是顺天府的官差带着秦老四上门认人来了。

    因着那净海和尚的名声被传得神乎其神,太皇太后今次六十寿辰原是定了他进宫唱经,谁知他竟然在年前莫名暴毙,太皇太后为此极为不悦,严明了要严查。

    原就是个棘手的无头案子,哪儿想大年初一周家送来一个邋遢窃贼,衙役们为着讨好周府,二话不说只是一顿暴打。那暴打之下,却正好炸出来武僧突死的料儿,衙役们欣喜得只差悬梁自尽了。

    周府厅堂内,老太太穿一身喜庆华服端端坐在正中央,两侧是周文渊夫妇,还有空落落的林惠茹。二爷周文谨是不回家的,扬言一日不让他纳了那妖精,一日都不肯踏进家里的门。

    四名差官站在厅堂前,秦老四歪跪在地上只是支支吾吾的哭诉:“当、当日早晨……二少爷给了小人五十两银子,让小人将那和尚收拾了。少年先叫了他一声爹,那和尚回头过来……早先小人也只是打了一个铁闷棍,少爷说我多打两棍多给二十两,就又打了两棍子……谁人知道他竟然死了,怎么又抛尸荒野了……那后来的事儿却是与小的无关,小的冤枉啊大人……”

    都知道事情爆了就要杀头的,此刻眼泪鼻涕横流,满目肮脏猥琐。

    那一个“爹”字,却听得在座的人们全然变了脸色。发怒的、戏谑的、了然的、仇杀的……五味杂陈。

    “天爷——,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家少钟性子温良,无端端如何这样陷害一个孩子——”阮秀云只觉得脊背比那外头的大雪都要寒凉,瞅着低头闷站的二儿子,他脸上少见的阴扈与密汗,她心里又怕又没有底气。

    口中一声长呼,整个人都快要昏过去了。

    老太太脸色难看到极致,少钟身上没有半分与大儿子相似,读书又拙笨,她原本就不十分欢喜他……却没想到,竟然真真是替人白养了十年的杂种!糟践的妇人,末了却还把那淫-僧弄进府里,她阮秀云真是好有脸面!

    此刻只是觉得丢煞了面子,然而家丑不可外扬,便向官差道:“怕是这杀猪的栽赃陷害,劳烦官府大哥仔细明察。”

    差官拱着手,很是为难:“老太太宽恕。却是在他家中果然搜出了铁棍,那棍上的血迹亦与武僧脑后的血块吻合。此次案件乃是太皇太后亲自发话,实在是不好通笼。”

    林惠茹眉眼间的色彩生动极了,也不知是因为方才特意化了妆的缘故,还是那一身光亮的衣裳所衬。

    一面镶金边小帕捂着嘴儿:“母亲没听清么?少钟可是叫了人家‘爹’的……咱周家虽说人丁不旺,却也没那份儿闲心,替人白白养儿子的……大嫂真是菩萨心肠。”

    她并不直言说出阮秀云苟且偷人的事儿,然而少钟既是叫了那和尚做“爹”,偷人的事儿也就不言而喻了。

    “住嘴!老大还在这里呢,哪里有你一个妇人说话的份!”老太太怒着声音喝断。见阮秀云又要哭,一柄拐杖狠狠在地上一掷,掷得众人纷纷倒吸冷气。

    周文渊脸色少见的阴沉,往常阮秀云若是受了委屈,他都好言做着和事的中间人,此刻只是凝着眉头不说话。

    林惠茹却也是怕大爷的,那帕子一顿,很不尽兴的住了口。

    周少钟毕竟只是一个十岁不满的少年,愣是有再多的沉稳,此刻额头上亦早已一片细汗密布。他原本还以为自己血统高贵,不像爹爹,至少像自己的母亲。不管下人们如何议论、亲人如何不喜,也只是一门心思的苦读,只想为自己与母亲好生挣出一口气……哪里想到,末了原来竟是一个淫-僧的贱种。恨极了。

    只是恨恨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这一刻他倒情愿自己不是她生的、没有在周府里过过一日纸醉金迷的生活;倒情愿只是屋檐下出生的平民一个,至少干干净净,不用被一群人众目睽睽之下鄙夷到骨子里去。

    周少钟末了只是说道:“人是我杀的。”

    “为什么杀他?”哪里想到那孩子竟然承认,老太太狠狠顿了手中的杯子,“啪”一声重响。这肮脏的种子,周家好歹总是养了他这些年,竟然不肯顾及府上的脸面!

    阮秀云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双眼睛只是巴巴的凝着周少钟,可怜他,又惧怕他。怕他一句话说出来,她们母子便要死路一条了。握紧的双手颤抖着,虚弱极了。

    少钟阴冷地看了妇人一眼,这个曾经万般疼爱自己的女人,恨不得将她揭穿,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只涩哑着声音道:“他勒索我银子。我恨他。”

    天爷……

    阮秀云脊背湿去一片,大口呼吸着再说不出话来。

    官差心中石头落地,便两个上前将少年的手臂拖住:“回老太太,此案太皇太后颇为重视,然而个中细节还不明朗,却也不能下最后的定论。须得将二少爷带回去问话。放心,贵府的少爷,卑职必然好好照顾,不会受半分的委屈。”

    说着,就要带了周少钟走。转了个身,却看到门槛边站着一身玄黑华服的骁骑将军,应是站了许久的,脸色肃冷冷的,怕是将一切都听了进去。

    莫说周府如何,骁骑将军在大陈国上下的声名却是人人敬畏的,差官们脸色便有些犹豫:“周将军,这……”

    “少铭……啊,少铭你回来的正好!你看看他们,无端端要带走你弟弟……快把你弟弟留下来,他还小……”阮秀云本要昏黑的眼睛一亮,踉踉跄跄的就要往门槛边冲过来。丈夫与婆婆是不指望了,大儿子好歹是自己生下的啊!

    周少铭眼神冷冷扫过厅堂内的众人——那妇人满面凄惶,她的另一个儿子眼里头尽是恨与决绝,然而他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的,这样龌龊的事,她却频频再三……心中只是觉得厌倦,末了只道:“劳烦众位辛苦,按规矩办事就是。”

    一道冷风拂面,差官再抬起头来时,那魁伟的身影已经离开在廊的尽头。

    “儿啊……”空旷的院子内留下妇人一声独泣。

    却没有人同情她。

    一个个真是心狠呐,她好歹为了周家操持辛苦这些年。

    她越想心越碎,眨眼天都黑下来。那多少年好脾气的男人却早已搬去了书房,连屋里头也只剩下来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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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亥时。

    李燕何才对着镜子取下发冠,太监忙递来一盆温水给他卸妆。

    “谢了。”少年勾唇回笑,然而心中却藏着愠怒,便一袭水袖对着周遭众人拂去。那厢众太监只觉一股奇异淡香带着说不出的力道在眼前掠过,站都险些儿站不稳,忙颤颤的哈腰退了出去。

    “哼。”李燕何这才露出阴鸷,长袖再一抛,房门便阖了起来。

    丹青画眉,胭脂腮红,他如今的画功比之从前愈发精湛了,然而却不屑多看,心里头只是厌恶。

    都说宫中的老女人就喜欢清隽干净的少年,看来却是没有错的,年纪越老的偏爱就越甚。太皇太后那个老妖精,日日只教他不停的唱,回回都让他做着深宫美人的打扮,一忽而悲情、一忽而欢喜,痴痴迷迷,念念嗔嗔,变着法儿的讨她高兴……然而他凭甚么要去讨一个老妖婆欢心?

    他此刻嗓子早已喑哑,心中杀念顿生,若非因着阿珂不肯即刻就随他走,怕不是早已酿一场杀戮离开。

    “咳咳。”门外忽传来粗噶咳嗽,张太监端着一个食盘小心翼翼走了进来。他也是中了“红颜”之毒的,宫外头的私宅里男男女女养了不知多少个小-脔,知道轻易惹不得这少年,动作间很是恭敬。

    李燕何回过头来:“做什么?”

    “……皇上听说李公子今日唱到了现在,很是关心,便特特着老奴送来一钵雪梨银耳汤,说是给公子润润嗓。”张太监说。

    李燕何冷冷扫了他手中的食盘:“呵,他倒是好心肠……还有说什么嚒?”

    “还说……公子若是不喜扮作女装唱戏,明日一早便着公子梅园赏花,只当休息一日。”张太监哈了哈腰。

    李燕何笑容微滞,眼前浮起那年轻帝王一身翩翩风雅的银白长裳……呵,人都道自己入戏太深,他原以为这世间能一眼看穿他内心所恶的,只有阿珂一人,却没想到司马楠倒是有心。

    是该谢他难得知己呢……还是该说他心机不可斗量。

    “替我回去谢皇上,只说我明日一早在梅园外等候。”李燕何赏了张太监,瞅着他矮壮的个子将要离开,忍不住,终究又添了一句:“……那小侍卫可还老实?”

    “……”张太监默了默,好半天才明白说的是阿珂,因不知阿珂到底与李燕何有什么渊源,便含糊措辞道:“回公子,那小侍卫原是个女人,早先老奴……老奴看到她与将军抵在墙上……”

    因见李燕何脸色少见的阴鸷,再不敢继续往下说道,赶紧躬着老腰告退了。

    少年倾城容颜瞬间冷却,手中一只精致瓷杯用力一握,捻成了白色粉末翩飞。

    那一身阴幽之气浮于周身,连空旷的屋子都好似被冷凝了起来,凉沉沉的。

    面前的镜子印出一道身影,转过身去,那身影晃进门来。一身通黑的刺金长袍,依旧带着黑漆漆的蝴蝶面具,嗓子涩哑低沉:“呵,何事惹得无绝这样不快?”

    是司马恒。

    他摘下面具的时候是俊美柔情的摄政王,然而带起面具却是个地狱魔鬼了。

    该死……

    李燕何心中一凛,慌忙撂开来不及换下的戏服屈膝跪下:“无绝不知主上驾到,请主上赐罪!”

    他今日见着了司马恒的真颜,原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那一声“义父”便如何也张不开口。

    司马恒却并不责怪,面具后传来温和宽慰:“做什么要怪罪于你?你今日表现得好极了,太皇太后赞不绝口,那小皇帝亦送来汤品慰劳不是?”

    说着,自寻了高位坐下。

    一双狭长眸子只是打量着端端跪于跟前的少年——做着水袖宫妆的扮相,绝色倾国,然而眼神却又清冷沉寂,没有半分俗媚,勾得男人女人争相为他着迷。

    这便是当年自己万里挑一的利器了,然而一个少年最好的年纪只不过十五到十七,过了十八那阳-气日盛,除了杀人大约就无甚太大的用途……机会不多,不容他有半分闪失。

    脚下是一掊白色的粉末,司马恒意味深长的笑道:“呵,几时学会了为个女人吃醋?”

    知道什么也瞒不过这个魔鬼,李燕何只是低着头:“那姓周的频频搅乱秦楚阁的场子,属下原想让他也尝尝被挑衅的滋味,不想那贱-人竟然还是被他轻易称了心,这口气委实难以咽下!”

    阴狠的语气,藏着决斗的意味。

    司马恒定定凝着李燕何,阿菊的暗信他已经收到,知道李燕何是吃过绝情散了的,倘若他动了真情,怎不见有半分绞心之痛?

    见少年面不改色,稍许宽心,口气微有些缓和:“呵呵,都说了这世间女人最是卑贱无情,你气她何用?阿菊送来的帕子我已经看过,今后阿菊就是你的女人了。待日后替我办成了大事,把那姓赵的丫头废去手脚筋骨,也由着你随意玩弄便是!”

    “……谢帮主教诲。”李燕何拱手叩头,狐眸中一丝幽光暗暗掠过——好个狡诈如蝎的魔头!即便自己将那恶女恨得牙痒,然而怎么惩罚那是他自己的事,倘若谁人敢动她一根寒毛,便不怪自己残忍……

    司马恒自是未曾看到少年的杀机,便又皱着眉头继续说道:“皇上心思越来越缜密,今日竟纳了步家的千金,想要从我身边拉拢步长清。若非太皇太后尚在,怕是早晚要同我动手。他如今手下最得力的便是骁骑将军,那姓周的此次南下,我便故意透露了点风声,大约他已经猜到天和会的行踪。屡屡未下决断,只是因着被那丫头动了情,迷了心窍……想不到传说中的不败将军竟然这般儿女柔肠,你须得给我好生利用。”

    “请主上放心,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李燕何意念百转千回,那一声“儿女柔肠”听得他心中冷意顿生……这天下,谁没有儿女柔肠?为何那人却可以堂而皇之,而自己却要这般遮遮藏藏?

    这一次,绝不容许再被他比下!

    默了片刻,终是下了狠心:“……属下倒是有一个好主意,既是天和会一样想要杀了皇上,不如我们来个‘借刀杀人’。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此一来,那冲前锋的是他们,末了的罪名担当亦是他们,义父还可以省了中间的许多周折。”

    说着抬起头来,少年狐眸里幽光潋滟。

    又叫了他“义父”,呵呵……

    面具后司马恒嘴角勾起笑容,这是他今夜听到最满意的几句话了。眯眼瞧着座下的少年,见他眼里头又泛出自己一贯熟悉的绝情冷意……多好啊,看来果然不曾爱上那姓赵的丫头,不然如何没有半分怜惜。

    司马恒站了起来:“很好~,就按你说的去做。但要死在宫外,死得理所当然,太皇太后亦抓不出微词……这天下,我司马恒既坐,就要坐得光明正大。”

    言毕一道黑影自窗外隐去,转瞬便出了阁子。

    ……

    那厢正在皇帝寝宫里打盹着的阿珂,迷糊中心口便抽了一抽,一场噩梦吓醒。

    “哧~~”听到一声轻讽,抬头看去,是司马楠这个狗皇帝呢。他此刻已换下白日里的精致长袍,只着一袭烟青色的长衣长裤,墨发披落,五官英挺,偏还要带着一抹笑容将她戏谑打量……勾引人么?死断袖。

    “咳。”阿珂清了清喉咙。方才做的那个梦实在可怕极了,梦中李燕何竟用一把长剑逼着她的胸口,一边说“爱她”,一边却将她逼到悬崖;周少铭飞马前来救她,她却用匕首把他刺了一刀……乱糟糟,真个是荒谬,李燕何那小子从来只知道与自己作对,哪里看出来爱她了?

    “睡得好嚒?快要水漫金山了。”见阿珂发愣,司马楠便顿了墨笔,指了指阿珂方才倚靠的桌沿。批了一夜的奏折,眉眼间已是倦意,然而笑容却依然甚至耐心。

    阿珂低头一看,肘下的奏折都被自己打湿了一角……竟然睡得这么沉?有些没面子。

    此时应过了凌晨,阿珂便打了个哈欠:“自然是睡得太辛苦,皇上今夜若是不准备睡觉,不如将你的被子借我一借,省得我一会儿梦中着凉。”

    说着便要去抱。

    司马楠也不阻扰,只淡淡应道:“哦,忘了告诉你~,这宫中,但凡睡过朕龙床龙被的可都是要封妃呢,你若是想好要什么封号,醒了直接告诉朕便是。”低下头,继续批奏折。一缕墨发从肩头垂落,遮住嘴角一丝笑弧。

    这么说,这厮一开始便看出自己是女儿身了……怪不得,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还不死,没点过硬的心机可怎么行?

    阿珂步子一顿,杀将将走过来,服了服腰:“那么请皇上大发慈悲,告诉奴才应去哪里休息则个?”

    “自然是这里啊,难道还需要为一个侍卫单独备一间卧房么?”司马楠很惊讶地挑了挑眉,手中墨笔往地上一指:“朕的地板可是铺了色目国进贡的上等绒毯,冬日里甚为保暖。你若是几时累了困了,自挑个地儿在上头一横,保你睡得香甜。”

    ……

    阿珂不睡了,撂了土灰衣摆在案边坐下。

    司马楠心中好笑,那埋在奏章里昏沉的大脑亦得了些许放松。见阿珂不说话,又道:“可会识字?”

    阿珂头都懒得抬:“不识。”

    “很好。”司马楠眉眼便掠过一丝不明笑意,将一颗章子给阿珂递了过去:“把这一叠奏折替朕一篇篇摁个章子。”

    “你就不怕我……”阿珂不情愿地将那奏折翻了翻,忽察觉司马楠正濯濯凝着自己,便又咧了咧嘴角:“呃,难怪天下贪官污吏、冤假错案这么多,原来皇上您就是这么办公的,佩服佩服!”

    “都是看过了才拿给朕的,你放心摁下就是。”司马楠意味深长的笑笑。

    “真是个不负责的皇帝。”阿珂做鄙夷模样。

    司马楠便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呵,白日里因为你那一脚,朕纳了个不爱的妃子,你却要如何负责呢?”也不等阿珂反驳,自去下外裳望龙榻边走去。

    只着一件及膝亵裤的他宽肩窄腰,身段好极了,见阿珂偷瞥过来,便将一条被子往身上覆盖:“朕的身量比之你家将军如何?你若是夜里头害怕,朕亦允许你爬床,左右朕如今后宫空虚,多养一只丑八怪亦可赏心悦目。”

    翻了个身,许是确实疲累极了,少顷竟很放心的睡过去。

    呸,分明是他自个跳下去,却又来无赖我。

    阿珂一个个章子的印着,她是识字的,虽识得不全,然而那奏折上的内容却亦能看懂不少——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内容。

    想到方才司马楠状似随意的一句话:“都是看过了才拿给朕的,你放心摁下就是。”倘若他并非无心,怕是刻意提醒自己,他原就是个无足轻重的皇帝……看来自己须得更加小心,这狗皇帝的疑心甚重,不好对付。

    不远处的龙榻上渐渐传来轻微的酣眠声,阿珂一柄软匕在腰间膈着,末了终究没有拿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趴在桌上睡过去了。

    夜里好似有谁走到身边给她覆了毯子,不过那时候她尚魇在噩梦中,如何也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