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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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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灰色的天,沉沉的渐渐发白。云蔼深茫,晨雾厚重。远眺是阴郁的令人窒息的压抑,近处是身影难辨的的晨雾重重叠叠。

    简风亦痴痴的看着落地窗外那已冒了花苞的茉                  莉             花,身子僵硬的姿势象石雕一般。

    这一夜,他一直这样守着,如果涟漪回来,他应该能最先看到。可是一夜!多漫长的一夜,他等着,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却始终等到天亮也没有等到要等的人。

    心一直往下沉,一直沉,一直沉,象下坠在一个无底的深渊,没有了尽头。

    身后,身着红衣白裙的幽晚惬意的靠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慢慢的啜饮着。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煮咖啡的一系列用具,咖啡壶甚至还冒着袅袅的轻烟。

    “风亦,要来一杯吗?”她笑着邀请,脸上的笑意明明是暖若朝阳,看到简风亦眼里,却仿佛恶魔的嘲弄。简风亦不语,只是瞪着她的眼神渐渐化作犀利的寒芒。

    “不要这样看着我,主意虽然是我出的,人可是你心甘情愿交给我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着裙摆,粉色透明的指甲轻轻的刮着裙摆上的暗花纹路,似有意似无意的瞟着窗外的茉                 莉               花,淡淡的道:“你这样的男子居然会种花,我好奇着呢?”温软的笑着又啜了一口手中的咖啡,脸上的笑意更温暖了,眼底的讥讽却更重。

    “她最好没有事,否则我会让你偿命。”

    “要报仇?那也应该找姓耿的,是他杀了你的宝贝,又不是我。我可是一夜和你在一起。或者是杀了你自己?”半挑着眉毛,那脸上的戏谑象在开玩笑,可是眼底却满是不屑和挑畔。

    霍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简风亦一步一步的朝幽晚走了过去,脚步平稳而坚定,那条不受力的右腿居然也是轻盈自如的。停在幽晚面前,伸手毫无预兆的捏握住她的脖颈,微一使力,已把幽晚从沙发里拽了起来,手中的咖啡杯“当”的一声摔在地板上,幽晚那半透明的脸慢慢开始凝聚窒息的红晕。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耿于怀我要杀,可是你一样脱不了干系,你出的馊主意,如果涟漪不能安全回来,我要让你陪葬。”他冷冷的盯着她,从没有一刻幽晚可以如此明显的感到他身上迸裂的恨意和杀气。他是真的想杀她吗?

    呼吸虽然困难,幽晚的嘴角却依然勾起了一抹不屑的弧度:“你应该先杀了你自己,她如果死了,不也是你送她去死的吗?”

    “那是你该死的建议。”手上的力度又重了几分,幽晚下意识的开始扳捂在自己喉咙处的手指,可是那铁箍一般的钳制已开始不能控制的收拢。

    “我……我……能左右你……的决定……决定吗?……你……若是……若是……不愿意……我……”剩下的话再也无法继续,白皙的面孔已变成了酱红色,冷汗不可抑止的一滴一滴往外冒,双脚已离地,金属的义肢在裙底挣扎出“咔咔”的响声。

    他居然真的想立刻要她的命,伸手使力挥出了一巴掌,全力的打在简风亦的面颊上,他头一歪,脸上立显五个指痕。钳制的手指却没有松开半分。

    一丝慌乱这才真正抓住了她,她不想死,她不能死,她还没有看到让她恨了半生的男人痛苦的样子,她还没有听到让她痛了半生的男子在她面前忏悔、崩溃。不要!她不能就这样的死去。恐惧象潮水一般涌来,她努力的挣扎,可是胸腔里越来越闷,闷的如千万颗针在心头扎一般。

    手掌挥出,每一个巴掌都重重的打在对方的脸颊上,而他不闪不避,只是咬着牙,狠狠的一寸寸收握手指,眼内一片死一般的黯黑和伤痛。幽晚说的对,没有人可以逼他简风亦下任何决定,是他被心底泛起的酸腐湮没了理智,亲手把涟漪送上了不归路,是他亲手挑起了她和耿于怀杀戮的引线。

    不为我生,亦为我死!

    ~可是他怎能接受这个事实!

    门扉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李力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帮主,去打探的人回来了。”

    收紧的手指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理智和清明慢慢的回流。终于手指一松,被钳握着的脖颈从指端滑落,人影一闪,简风亦风一般的开门冲了出去。

    幽晚重重的跌落在沙发上,义肢一甩,踢翻了正烧得滚烫的咖啡壶,暗色的咖啡带着苦涩泼洒了一桌一地。一滩一滩的暗色滟潋出一个捂着喉咙艰难呼吸的面孔,苍白的惨笑伴着呛咳声声,透着彻骨的狰狞。

    幽晚还没有走到楼下,已听到简风亦的嘶吼:“什么叫无一幸免。出去的10个‘袭人’,难道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我们的人一直守在附近,半夜三点左右,刘业勋带着一大队人冲了进去,后来又叫了‘东靖医院’的救护车。五点左右从后门运出了十具尸体,我们的人跟着到了东郊废弃的采石场……”

    “然后呢?”

    “那十具尸体被丢进了碎石机……”

    简风亦听不到后面的话,他只是怔然的看着面前的人嘴巴一张一合,怔然的看着身旁的李力紧皱着眉头向他靠近,嘴巴一直在开合着,可是听不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心底泛起一团浓黑的雾气,在心头萦萦绕绕,慢慢扩散到四肢。半悬的心终于轰然落地,却是碎的连声音都没有的死寂。

    “涟漪……”他喃喃的喊,可是没有人回应,再也没有人会回头冲他做着鬼脸问:“今天晚上吃什么?”

    再也没有人会笑嗔着来挽他的手:“怎么那么不小心。”

    身子骤然一冷,全身的骨节都仿佛被冰封住了一般。一丝痛是从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爆裂开去,然后每个细胞里的痛仿若都被点燃了一般,在身体里不停的爆裂。站立的身子终于失去了最后的支撑,腰腹一软,整个人都跌坐在身后的沙发上。脸色一片惨白,找不到一丝血色。可是身体却象一个没有出口只有入口的容器,那炸开的痛全一点一滴汇集在身体中,积累,再积累,成了汪洋,渐渐把他淹没。

    幽晚优雅的从楼梯上一步一步缓慢的扶着扶手走了下来,鄙夷的瞟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坐在沙发里的简风亦,径自走到一旁站立的李力身旁,面对着探子问:“你说刘业勋是三点左右进去的?”

    “恩。”

    “后来出来了吗?”

    “我离开的时候,还没有出来?”

    幽晚暗暗冷笑,好戏终于要上演了。刘业勋,你亲手毁了你儿子的幸福,再亲手看着你儿子死会是什么样子?会是什么样子?心头控制不住的兴奋着,身体轻轻的发着颤,终于大声笑了出来。

    半晌,才收住那歇斯底里的笑声。眼角有泪,却不知是笑出的,还是哭出来的。

    “耿于怀死了吗?”她紧紧盯着探子,眼神不再是以往的温柔如水,居然带着嗜血的冷芒和冰冷的恨意。刘业勋,我整整恨了三十年的男人啊!我当年说过,你让我有多痛,我就让你双倍偿还。你现在会有多痛?我好奇,我真的非常好奇。

    “具体情况不知道,不过一直有人送血浆和各种仪器进去。进去的医生没有出来的,屋子已经被‘东靖盟’全面封锁了,里面的消息暂时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幽晚挑起眉头,面如罗刹。

    居然让一旁站立的探子,无端端的打了一个冷噤:“刘业勋在今天早上通知了‘东靖盟’其他的五子全部回n市。估计……”

    幽晚冷笑连连,“东靖五子”都要回n市吗?很好!她倒是没有想到刘业勋居然会召回所有人,不过这不也是一个彻底摧毁“东靖盟”的最好时机吗?六个接班人全到齐了,这岂不是天助我也。原本想各个击破。原来根本不用如此麻烦。

    “你马上去查,3个小时以内,我要知道‘东靖五子’回来的准确时间、班机、还有随行人员的名单。”幽晚冷冷的命令。

    转身又看了一眼一旁呆坐着的简风亦,突然灿若春花的笑着走了过去。李力皱眉,下意识的想挡住,却被幽晚轻轻推了开去,挨着简风亦坐了下来:“风亦,一个女人而已,就算是貌若天仙,也不至于如此。你喜欢,我改日捏几个给你就是。现在可是有正事要做。”

    简风亦木然的坐着,眼内一片死灰的黯黑。

    他不想看,也不想听。

    原来失去最不愿意失去的是这般滋味,可是他可以后悔吗?他可以回头吗?手里依稀还有昨夜握着她手的余温,可是现在却再也握不住那香馥的温暖。

    ~如果他说他错了,涟漪你可以再回到我的身边吗?

    半夜里刘业勋习惯的靠在书房的摇椅里,今天又是农历四月十一,一个很奇怪的日子,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让他一记就记了30年的日子。在每年的这个晚上,幽晚都会给他打电话,来告诉他,她有多恨他。他静静的听着,静静的听着,他知道她的恨,却无法让她停止。他亏欠了她30年,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孑然一身却依旧给不了她任何不恨的理由。

    恨!

    如果也是一种强烈的感情,如果能够让她那么深刻的记住自己,那么是不是对他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桌案上的卷宗已看了大半,庞同德的案子在前几天已经over。商业行贿、商业诈骗、破坏金融管理秩序、危害税收征管罪、侵犯财产罪、贩卖妇女、违反商业合约林林种种二十几条罪状轻松的把庞同德送进了牢狱。可是接下来呢?

    刘业勋揉了揉眉角,庞同德是这次于怀回国的主要目的,可是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偏偏这个女人现在已不在人世。这个女人的逝去又恰巧是他推波助澜的。于怀自花语死后就没有走进过他身旁十步。就是庞同德结案时,他亦只是远远的旁听。他知道了他所做的一切事,所以他排斥着与他的联系。可是他们难道这一世都如此相处吗?

    耿于怀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他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有时甚至可以用亲如父子来形容。可是现在?刘业勋只能苦笑,他对他的怨恨只怕不比当时自己对父亲的怨恨要少。而他亦如当年的父亲对自己一般无奈。

    正想着,桌案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清脆的声响在夜晚总是有些刺耳。从摇椅上立起身子,刘业勋在桌案前的皮椅里坐下,伸手取了话筒。

    “刘业勋!”听筒里的声音带着异样的兴奋,模糊的刘业勋感觉今晚的幽晚心情好像很不错。

    “怎么?在等我的电话?”听筒里是她轻浮的调笑声,刘业勋不语,一如既往安静的听着。她从来不需要他的回答,她每年只是想倾诉而已。

    “我今年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听那个?”今年的她似乎有些不同,她不再一遍一遍的说自己有多恨他,而是愿意和自己一问一答,这算不算是一个进步呢?恨了30年,她一直在他的身边做着各种小动作: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让他卷入了一起贿赂法院总检查官的案子,直到今年年初,他才算完全脱身;前年的这个时候,她用他的名义向银行贷款3000万,让他莫名其妙背上巨额债务;五年前的这个时候,她暗杀了“东靖盟”朱雀堂下的白执事;再早些年,她从医院偷走了自己的儿子,害得才生产的妻子抑郁成疾,终是在29岁就撒手人寰离他而去。

    恨她吗?

    刘业勋从来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恨她的立场。要说辜负!要说对不起!从来都是自己。什么叫自做孽不可活!

    苦涩和无奈在这30年里从没有间断过,只是渐渐沉淀了,却也越积越厚,终成了要背负一世的痛和悔恨。

    “好、坏是对你而言,还是对我而言呢?”

    听筒那头传来一声讥讽的冷笑,似乎不屑他的谨慎:“对你。”

    “那坏的好了。”他很好奇她今年又捅了什么篓子要自己去收拾。

    “你最宝贝的‘东靖盟’朱雀,能不能活过今晚,就要看你什么时候能赶到‘耿宅’了。”

    几乎是立刻的,刘业勋已丢下了电话,冲出了房门,幽晚从来不会开玩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心在这一刻不容许自己再去考虑多余的问题,是不是陷阱?会不会路上有埋伏?今年的她又留了什么样的后手?没有时间了,一边冲下楼,一边大声呼喊着身边的执事去堂里调人。耿于怀身边现在没有什么人,刑离让他派到了国外去执行任务,如果幽晚挑了这个时候对耿于怀下手,那么耿于怀的确是相当的危险,而且以幽晚的个性,她能说出关系生死的事,那么你最好相信。

    背脊渐渐窜起了凉意,二十几年前那个雨夜的回忆再次走近了自己。她抱走了他的儿子,让他痛苦,今天她又对亲如他子的于怀下了手。手指不自禁的有些轻颤。

    来得及的!来得及的!

    ~他一定不会让历史重演。

    涟漪冷冷的看着这个如野兽一般嗜血的男子,他是夺了风亦妻子的人;他是杀了风亦孩子,并肢解了孩子还残忍的送到风亦面前,让风亦的妻子成狂发疯,最后自杀的人;亦是现在布局要彻底折磨风亦的人。

    他浑身是血,他杀人的手段利落、干脆。就象一部天生的杀人机器,不知道疼痛,不知道躲避,居然可怖到用自己的身体做诱饵,来诱使敌人投入他布下的嗜血蛛网,然后一击毙命。

    可是多么的奇怪,这样的他居然引不起她的恐惧和憎恨。来时的恨,在见面后居然全化作了淡薄寒凉。看着他手起刀落,看着他全身慢慢被血色染红,她居然有些怜悯这条生命。晚姨临行时给了她一把形状独特的匕首,千叮万嘱要小心谨慎,万不可划伤自己。因为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青”。

    青!

    ~应该是一种颜色,可是亦是“袭人”常用的十二种剧毒之一!

    风亦告诉她,只为了让她小心应对,不要错手伤了自己。

    很快攻击就到了眼前,血色的身影在残忍的杀戮后,慢慢朝仅剩的三人靠近。月光下,原本精致俊美的五官在血色下有种摧残的美。他的眼瞳黯黑深邃,似曾相识,仿佛幽柔的月光也照不进那一池深邃的忧伤。

    随她同来的最后两名“袭人”已轻巧的从她身旁掠过,还没有反应过来,右侧寒芒一闪,那黑色的人影一声痛呼已翻然倒地,才抽搐了两下已寂然不动。而他身影一晃,已截住了左侧欲跃窗而下的身影。

    他仿若一头杀意已起的嗜血孤狼,只是一瞬已锁定目标追逐而至。他的手是死神的刀刃,才见伸出,已听到颈骨断折的声响。

    不能再犹豫,涟漪迅速拔出匕首亦朝男子攻去。可是直到近身短攻,才发现自己的攻击原来对他来说和小孩子玩泥沙没有多大的区别。攻击的招式还未递出,已被封住攻击的角度。紧接着铁一般的拳头已递到了面前。

    拳头来的速度太快,涟漪本能的折腰后弯躲过了他的第一击,虽然躲过了受力点,腰腹仍然被袭来的拳风,引起一阵战栗,她不是他的对手,就算她手握抹了“青”的匕首,只怕刺中他也是不可能的神话。她是他的最后一个敌人,而他自是不用向前面一对多的生挨自己一刀,已获得直接快速的攻击机会。

    容不得多想,腰眼居然已被他的手掌捏住。仿若死神扣住了咽喉,几乎是本能的,手里的匕首斜斜刺出,直朝他捏住自己腰眼的手臂划去。可是只是一瞬,她已发现不对,捏在她腰眼的手指并没有攻击,只是向上拉起了她的身子,然后她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划出的匕首因为拉力的牵引直朝他的心脏刺去。而他居然在月色下璀璨释然的淡淡微笑。那笑~笑的淡然,笑的解脱,笑的令人心醉,令人心酸,仿若她的攻击只是完成了他最后的成全。

    ~他这是想自杀吗?

    心里震惊,手腕的力度减弱,一丝从没有的慌乱和悲伤就这样一把楸住了她的心脏。心好痛,那双月下的眼与梦中的眼是多么的相似,如梦中的一般深邃,如梦中的一般悲伤。~那双眼是梦中的追逐。迟来的认知加重了后退的决心。

    “不要!”她痛声惊呼。整个身体奋力朝后挣扎,全身不可抑止的开始发抖。他拉扯的力量太大,腰部的衣服下摆居然因为两厢对抗的拉力“刺啦”一声撕扯断裂。她手中的匕首却还是划破了他心脏处的衣物,留下一条狰狞的血痕。

    月色下,她一直随身佩戴的玉茉             莉腰链毫无遮掩的暴露,他脸上原本释然的微笑如结了冰一般凝在了嘴角。他看她,一脸的不可置信,一脸的不可思议。黯黑的眸子里全是震惊和不信。

    而她亦僵硬的直视着他,无意识的她伸手想去扶他踉跄后退的身子。而他已伸手去拉她裹面的黑纱。

    身影交错,黑纱飘移,随着夜风荡开了一朵暗色的怒放之花。夜色里,窗栏外白色的茉              莉          花随风轻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