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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步步成殇念念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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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鼓上的女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舞姿绽放烟花般绝美灿烂,她毫不掩饰地展现她的风华,在这一刻,独属于她的光芒,照耀四方。

    凤凰腾飞。

    从此,她洗去铅华,浴火重生。

    众人被这一刻的绝美所深深震撼,为这绝世的风华而深深折服,前一刻众人还视之如敝屣女子,这一刻俨然成为众人心目中尊贵的女神。

    使节们激动了,折服了,他们痴迷的目光渐渐坚定,他们的面色,上演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决心。

    玉潇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觉得悲伤,她觉得不甘,她觉得愤怒,她觉得畅快。

    舞随心动,鼓在魂中。

    是舞,又是她的心,她的魂。

    有人入戏太深,在这抑扬顿挫的鼓声和千姿百态的舞姿中,潸然泪下,却毫无所觉。

    成元帝捏紧了袖中的双手,一时间他的眼神空旷而又悲伤,仿佛在追忆一件唯美却又无奈的往昔,他看着那青春张扬的明媚少女,看出她如星辰般闪耀的眼中的悲伤、愤怒、不甘与无奈,却不知他们为何而来,突然间发觉,他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知之甚少,他因这种发觉而失落、遗憾和悔恨,猛然间发现,他这一生,欠得人太多太多。

    捧月公主作鼓上一舞,人们将之前思彤公主琴萧合奏遗忘殆尽,只怕见得今日之舞,今后再见她作,只觉味同嚼蜡,索然无味。

    在场之人思绪万千,唯有鼓上女子,只觉天上地下,唯她一人而已。

    她在一阵酣畅淋漓的尽兴之后,猛然惊觉,这不是璧遐谷,她也不是玉潇然,她是赫连捧月,北牧成元帝之女。

    所以,在下一刹那,她毅然决然地,用尽脚下地力气,只听“碰”地一声,鼓面出现了一个大洞,再也无法发出扣人心弦的美妙乐章,自然也再做不得鼓上之舞。

    众人自痴迷之中猛然醒转,纷纷一脸遗憾悔恨之色,就好像大漠之中来之不易的一杯清泉,却不料滑出手心迅速跌进黄沙,又好像一幅美不胜收的美人图,其面上突然被墨迹染得斑斑点点,又好像大旱之季,突然咋逢乌云密布却又在刹那间云散日开,总之,欲求而不得,欲痒而不挠,令人无比揪心。

    就如这舞,这鼓,在收尾之际却恰逢异变,所有美好刹那间烟消云散,怎不令人惋惜。

    早已预料到众人会遗憾惋惜,玉潇然却丝毫不会后悔,她所做得,已经足够让天下人刮目相看,那么便不必再更上一层,更不必,费尽心思去讨这些皇室贵族的欢心。

    这一异变,众人纷纷惋惜,却只有一人,暗自欣喜,面上一片大好之色,漫不经心抚摸着袖口间的龙纹,眉眼之中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仿佛再说,嗯,恰到好处,这等风姿,震慑一下世人便好,何必多演,让那些看客白捡了便宜。

    小然儿,与我心有灵犀啊!

    某人,很是满意,开怀得直欲饮一杯佳酿助兴,却在执壶的刹那突然想起,盛酒得白玉杯好像质地不怎么好,怎么被自己这么轻轻一捏,就碎了,这厮突然便责怪起北牧小家子气起来,暗暗决定以后若是自己开宴,一定要每个案几之上备上几个酒杯,以防万一。

    某太子,如是盘算着。

    然,就这残缺一舞,却足以倾国倾心。

    至此,天下公子,趋之若鹜。

    但是,现实总是会与人背道而驰,你趋之若鹜,这人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众人还未收回目光中的惊艳,站在残破鼓面一侧的绯衣仙子盈盈开口,如同黄莺出谷般清脆怡人的声音自那一方丝薄的红色纱帐中飘出,逸散在空中却有种如同来自阿鼻地狱般的冰冷绝然。

    她说:“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赫连捧月今日在此立誓,永不嫁皇孙公卿,永不入深宫王府,此心诸神可见,若违此誓,犹胜此鼓!”

    冰冷苍凉的决绝话语在寂静的空气中经久不息,未曾给自己留下一点退路,也把那些瞬息万变的使臣将要吞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月儿!”方才上一刻还觉得皇帝女儿不愁嫁的成元帝一声惊呼,再也无法维持帝王家处变不惊的威仪,衣衫簌簌作响,已从座上惊起,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一剪绯衣的少女,眼中沉痛万分。

    成元帝惊呼出声,唤醒了痴迷的众人,他们在这震惊天下决绝的誓言中心潮澎湃,又心生惋惜,这是怎样的女子啊。

    瞬息万变,令人捉摸不透。

    一曲残舞让众人怅然若失。

    一袭誓言让众人震惊不已。

    不嫁皇孙公卿,不入深宫王府。

    这等气魄,这等决绝,让人又是震惊又是愤懑又是怜惜。

    司马空哲偏首看了一眼依旧懒散而斜坐的龙延拓,只觉得他的笑颜依旧无懈可击,狭长的媚眼中却有种叫做淡定的光芒一点点支离破碎,到最后变作寒光点点,让他看起来仿佛像是一座踏雪披霜般冰冷的魔尊,让自己瞬间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而最先感受到这些变化的,并不是司马空哲,而是与龙延拓朝夕共处的小侍卫玄彬,他在残鼓之上的女子信誓旦旦昭告天下之后,便已未雨绸缪地又后退了两步,以确保城门失火而不殃及池鱼。

    如此惊变,也只是一息而已。

    这势如滔滔的冰寒在一个呼吸之后,龙延拓突然失笑出声,继而暗自抚平了被自己压住褶皱的袖口,嘴边浅笑依旧,眉眼迅速恢复如初,若有若无间,仿佛有异常兴奋的光芒涌上眼底。

    如果知主如己的玄彬在侧,他一定可以认出,这种灿若星辰的光芒,他在多年前某个人与主子第一次交锋的时候见过,他清晰地记得当时他家主子犹如嗜血的双眸中燃起的熊熊战火,让他浑身散漫与冰冷的孤独迅速燃烧殆尽,再也找不到孤寂的痕迹。

    简而言之,这是一种愈挫愈勇的固执与扭曲。

    龙延拓低首而笑,不愧是小然儿啊,果然是处处有惊喜,本太子,喜欢。

    玉潇然在成元帝的惊呼之下飞身而下,绯色的宫裙在半空中划出优美的痕迹,她面无表情缓缓在正中质地上好的地毯上跪下,曳地的宫群散落一片,声音空旷,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皇儿今日使臣宴上失态,还请父皇责罚!但是,在皇儿受戒之前,请容许皇儿为今日之喜各敬一杯酒,也不至皇儿太过失礼!”

    成元帝看着跪地女子决绝的身影,身形几不可察地颤了颤,静默良久:“准!”

    玉潇然盈盈起身,走至自己的案前,素手轻起斟满一杯酒,对着旁边座位上面色深沉的思彤道:“皇妹即将远嫁,姐姐在这里恭喜妹妹觅得良人,从此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说罢,仰首一饮而尽。

    思彤敛去眼中无限光芒,摆出一种温婉端庄的盈盈笑意:“多谢姐姐吉言!”

    玉潇然又斟一杯,面上已挂出疏离有礼的浅笑,步履轻抬,缓缓向那一抹淡雅如云的身影走去。

    风华万千,仪态端庄,心事尽诛。

    一剪红妆,渐渐逼近,长衣曳地,每走一步,仿佛在谁的心上又増千斤重担。

    袖中带血的手掌早已惨不忍睹,染红了袖口的白衣,却不敌,大理石地板上那一抹纤细的鲜红身形绚烂夺目,仿佛浴血重生。

    慕容修文捏紧了袖中的双手,目光紧紧落在那一步一步想自己靠近的女子身上,距离步步缩近,心中却有明若朝阳的姿容渐渐远去,面色却依旧温润有礼无懈可击。

    哪怕心如凌迟,他也依旧,温良谦恭,数年如一日,只为,心中那一丝难以启齿的执念。

    瞬息之间,天地只剩下这一红一白,相得益彰,却也,步步成殇。

    相隔,岂止千万丈。

    素手如玉,身如磐石,心伤百孔,面上却无懈可击。

    她笑得疏离有礼。

    他笑得温良谦恭。

    她素手高抬,白皙的手指与玉杯相衬,完美无瑕,宽大的衣袖迎风招展,声音仿佛淡若风出空谷:“今日殿下大喜,本宫却失态于众人,薄酒一杯,一者略表心意,还望殿下从此相忘于心!二者恭祝殿下与皇妹从此举案齐眉,荣华共享!”

    从此,相忘于心。

    从此,举案齐眉。

    “多谢公主!”修长的手指接过玉杯,慕容修文温良有礼起身,却只在长袖相接的刹那动作一顿,温润的面色色仿佛在一瞬间碎裂又融合,敛眸的羽睫轻轻颤动,看不清眼底的眼色。

    玉潇然看着一饮而尽的慕容修文,面色依旧,轻轻一礼后,转身向上,身形低了下去:“皇儿琐事已毕,请父皇责罚!”

    一杯酒,断前尘,一转身,各天涯。

    慕容修文慢慢坐下,肌肤上传来光滑温润的触感,微微垂首,那已染上鲜血的素袖间,静静躺着一枚精致玲珑的玉佩。

    干涸的鲜血在晶莹剔透的玉饰下,触目惊心。

    你我之间,至此,两不相欠。

    成元帝放在案上的手一顿,面色转变不断,似乎踌躇未定。

    “父皇!”赫连风起身出列,“今日乃大喜之日,不宜动用礼法!还请父皇三思!”

    成元帝广袖一挥,暗自微微敛眸,缓了缓神色,而后面色一冷:“捧月公主失态于各国面前,不得不罚!着其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命令,不得擅自踏出宫门一步!来人,送公主回宫!”

    赫连风暗自叹息一声,缓缓坐下,看向地上那一抹纤细的绯红,似有不忍。

    成元帝看着走在侍卫前方的瘦弱身影,眼中讳莫如深,良久复恢复威严的笑容:“让各国使节们见笑了,宴会继续!”

    一时间,丝竹管乐之声又起,仿佛又恢复了宫廷盛宴的繁华高贵。

    但是,每个人,又仿佛不同了。

    一场宫廷盛宴,化作了帝王家一个与众不同公主的不朽传奇。

    她胆大,她彪悍,她直言不讳,她视权利富贵于粪土,她给那些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皇子公主一个无形的耳光。

    同时,她又,风华盖世,天下无双。

    从此以后,参加过那场盛宴的使臣和文武百官,每每提及那尚未完成的倾城鼓舞时,唏嘘不已,不仅惋惜,更是赞不绝口,却不知,一舞若毕,到底是怎样的风华和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