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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卷二卅三史书将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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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文珝这个人,很擅长忖量人心。要是他真的有心笼络他人,那么很少有人能够在不知道其真面目的情况下不受到蛊惑。

    此时便是例证。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这将近午夜的,他不呆在宫里,却偷偷地跑来驿站,和一群镇守边城,官职高低不一的将士谈心。

    然而不同与阿仇的沉默思索,大部分将士们显然很吃这一套。君上既然问起,不管是平常性格粗犷鲁莽的,还是沉静细致的,都开始认真回答了陈文珝的问题。

    有人答曰卫国保家,有人回答建功立业,还有人回答为报家仇——镇安关征兵,很大一部分是征的千秋山南部山脉附近村镇的青壮年,而里面多多少少总有一些将士,是有至亲死于越兵之手的。

    而在这样一群人之中,阿仇的回答与所有人都不同。他说:“想要为父亲的祖国尽一份力……还希望能找到父亲的亲人。”

    陈文珝倒是愣了一愣,煞有兴趣地问道:“你父亲是燕人?”

    阿仇回答道:“是。”

    陈文珝问道:“可有名姓?”

    “姓李,名讳上行下永。”

    陈文珝于是默默记下,然后冲他点了点头,才转向了下一个。

    一行将士一一问完,陈文珝才停了下来,鼓舞了几句,然后凑过头去与裴将军说了几句话。裴将军听了,似乎问了几句话,然后便遣散了一干将士,只叫了其中一人留了下来。

    阿仇是被遣散的一员。他其实有心想知道陈文珝是为何来驿站,但是却也没有办法留下来偷听,且万一被发现也显得不值当,于是只有听话回到房中。

    他却不知道,他差一点就被选中成为了留下来的那个人。若不是因为他的金发太过显眼,忠心度又难以保障,陈文珝选择的对象说不定便是他。

    陈文珝最后选中的青年将士,跟越国也算有毁家之仇。在几个有同样经历的将官之中,他年岁还算是比较轻的,最重要是,相貌也俊俏。

    第二日这位同袍就被给予了秘密的任务,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没有同袍知晓的情况下离了京,据说被派遣了去执行秘密任务。

    但是具体是什么秘密任务,都只是将士间的猜测,几乎没有人能确定,更遑论告知同伴。

    但是,仔细分析了一下陈文珝昨夜出现之后的问题,以及被派遣进行秘密任务的将士身份,再联合前夜传来的重大消息,阿仇心中却隐隐浮起了一个想法。

    陈文珝的性格会选择怎样的做法,阿仇没有一刻比这时候更加清晰。

    那将士,定然是被想尽办法送到了泽姬的身边。泽姬这位贵女,虽然传闻之中素来聪慧有主见,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终归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甚至,这时候或许会是她这一生之中最为脆弱的时光。若是一旦决策失误,也许这一生都会被葬送了。

    陈文珝在这样的时候,若能成功把自己的人送到泽姬的身边,哪怕很长一段时间内什么也不做,也是埋下了一颗绝妙的暗棋。

    何况,这颗暗棋本身就对东越恨之入骨。

    然而这已经不是阿仇能够追究的问题了。

    宫宴数日之后,大部分将士都差不多开始启程,要被遣回边关,而阿仇却被留了下来。他和另外几个同袍都被破例召入了禁卫军,留在京中听用。

    这其中,最受重用的却是阿仇。他本有些疑惑,还以为是苏听风在里面下了功夫,结果仔细打探过之后,却又似乎不是。

    而后他再三打听,上峰才透露了两句,只说陛下非常看重他……反而令阿仇多少有些惴惴不安——看重?是哪种看重?

    阿仇的心绪十分矛盾。就理智上,被陈文珝看重当然是好事,这表示他会有更多机会接近对方,也会更多机会于他身边取得一定的控制权,方便他日后对于陈文珝采取行动。

    但是另一方面,由于其身份特殊,阿仇总免不了担忧,对方是不是已经对自己有所怀疑。

    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下,阿仇成了禁卫军的一员。

    泽姬的出嫁最后定在了一个月之后,所有的形成都很顺利。虽然中途也遭遇了一些意外,但是多数不足为道,顺利到让结盟的两国皇室都觉得不正常。

    燕楚两国,不知道是腾不出手来,还是对两国结盟之事另有想法,竟然都没有派人扰乱和破坏人质交换。

    这样到了五月,阿仇也已经熟悉了自己的差事,变得得心应手起来。然后他终于得到了一个能够不惹人怀疑而私下会面苏听风的机会。

    禁卫军的长官让他去找国师取特制的伤药。

    阿仇听到这个命令时开始还愣了一愣,接下来便欣喜若狂,表面上还要装作语气平淡地应下。去往国师府的路上,他倒是一路走一路想,师父竟然还在干制药这种活计啊。

    但是,心情却是愉悦的。

    说到疗伤的成药,就想起在千秋山下跟着师父每日采药捣药的日子,心头因此而稍微带了点怀念与安心。

    走着走着,阿仇突然意识到自己这种喜悦的心情有些奇怪,脸上的笑容便突然凝滞了下来,想着:我为什么这么高兴?

    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迫切想要报仇的心情,已经盖不过那种想要一天到晚蹲在风景秀丽的小山村,帮师傅采药捣药,听师父面无表情地讲课和闲说天下事……的心情。

    意识到这一点的阿仇,脚步也减缓了很多。

    他现在依旧很想要报仇,很想给冤死的父亲母亲以及兄长一个交代,也想要给自己那曾经错付的信任一个交代……可是,那却仿佛只是成了某一件他必须去做的事情,而不是活着的最终目标。

    阿仇想:师父对我来说算是什么?

    ……像是父兄,又像是挚友。虽说是师长,却并不严厉,也不至于难以接近。

    如果可以,阿仇想,虽然对父亲活着兄长有些不敬,但是他真的很想很想,能和师父之间有那样的一条血缘存在。

    那是阿仇明明知道自己其实是拥有过的,却从来也无法深切感受到或记忆住的,理应亲密而温柔的感情。

    阿仇心中隐隐下了一个决定。

    进了国师府之后,仆人把他带到了丹房门口,敲门禀告了一声,就退下了。

    但是阿仇听到门里传来的那一声分明熟悉,却隐隐又带了一点距离的“让他进来吧”,却突然又浮起了些许近乡情怯的感觉,这一步久久无法跨过门槛,推门的手也有些僵硬。

    苏听风发现外面半晌没有动作,便向门口望了一眼,问道:“我是山大虫么?”

    阿仇愣了一愣,这才推门进了丹房。

    苏听风又说道:“成药数目还有不足,片刻就好。你先进来等一下吧。方便顺手把门带上吗?”

    阿仇立刻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伸手把门关了起来,还上了闩。

    苏听风安静了几息,确认了一下周围的动静,才开口说道:“之前我抢先一步来京,你可有心慌?”

    阿仇心头顿时一酸,但还是开口说道:“……没有。我知晓师父离开必有原因。”

    苏听风听了,停顿了一下,语气倒是稍微软和了一些,说道:“没有最好。之后你要报仇的事情,我只能看着,却是不能插手的,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因此若是你能习惯不依赖我,自是再好不过。”

    阿仇与他生活许久,多少大概知道苏听风做事大概是有什么禁忌的,似乎除非惩善扬恶,否则不能轻易直接插手他人的是非恩怨。他虽然心头有点失落,却也不愿意让苏听风为难,因此语气坚定地说道:“师父你便看着好了。阿仇必然不会辜负您的教导的。”

    苏听风这才显出隐约笑意,说道:“那你自己可要谨慎一些。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也是不会为你报仇的,到时候要是陈文珝不曾得到报应,也是你自己行为不谨慎,与我可是没有关系的。”

    这句话苏听风之前其实已经强调过了一遍,不知为何又说了一遍。阿仇稍一沉吟,便觉得这是师父在语气略显别扭地交代他要小心一些,莫要阴沟里翻了船,没报成仇却把自己陷了进去,于是语气稍带愉悦地应了下来。

    初上京的时候,阿仇心头还是带着几分悲壮的。可是如今苏听风也在京中,虽然他坚持自己不会插手这件事情,但是阿仇却依旧觉得心头安稳了许多,干劲也有了很大的不同。

    而这之后,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个秋季很快来临,而随之而来的却还有新的法令和新的赋税条例。

    这也是金发异人阿仇头一次进入所有人的视线。

    若是很多年以后说书先生于茶楼之中敲击响木,清醒喉音,说起燕王陈文珝的一声,那么大概也必然会从这样一段说起:

    明正元年秋,帝改新历,任用异人,为大燕盛世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