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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平沙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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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婉仪夫君的亲姑姑,就是当今的太后,新君的嫡母。

    有位出身姜沉贵族世家嫡系的风流公子,向来喜欢音律和美人,更兼有洁癖。如今为了下狱的发妻,不吃不喝跪在姜沉国的正南门门口已有三天三夜。

    不过凭他那副身板,怎么能跪这么久,自然是因为我给他灌了冥洲的汤药。

    那一日我蒙着面劫了他的马车。这位公子豪气万丈地说,只要放了他,多少钱都不是问题,但他要赶着救他老婆,当下就塞给我厚厚一沓的大额银票,感动得我在灌药的时候又多加了几份的量。

    如若江婉仪是个男人,事情无疑会好办很多,尤其在朝堂之上。不过作为化解江婉仪怨念的利刃,这位公子他现在绝对不能死。

    酒楼客栈,集市前后,官府门口。

    凡是人多的地方都有征战过沙场的士卒静坐,他们穿着军队的衣服,坐得不言不语,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庞大规模。

    我其实并不寄什么希望于同江婉仪打拼过的,时下身处高位的将领们。他们已从战场上退下,有了娇妻美妾,正在享受人间难得宝马雕车和富贵荣华。

    而没有兵权的高位武将,在朝堂上的地位,甚至还不如中位的文官。

    他们在江婉仪下狱时,当朝还能劝阻国君三思,但当感到事成定局,也并不准备拿出什么家当,力挽狂澜。

    江婉仪她抛头颅洒热血,让将士折服钦佩,可是当年跟着她的副将,或许心中一直隐约记得,军营里屈于一个女人位下。

    而更为重要的是,不同的环境决定了不同的感情。

    在草木皆兵的黄沙战场,和高床软枕美人膝旁,定有不同的意念。当日的珍宝,可能就是今下的稻草。

    所以说凡人心智不坚,因为境况一变,人心即变。

    不过这又本就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好难过。

    但对于回师的士卒而言,却又是另一番境界。

    他们回来之后,仍旧继续从前的日子,穷苦依旧穷苦,辛劳依旧辛劳,泯然众人地鸡鸣而起日落而息。

    但是战场上的经历,是他们不同于常人的资本,而当这个鹤立鸡群的厚重资本被诬蔑,成了通敌叛国的沦丧,如何能视之无物。

    江婉仪阳寿已尽,但我要让她知道,戎马征战的那些日子,她的一切都有人肯定和记忆。

    一边在监狱里来几个杀几个地砍死那些想要来操纵江婉仪身体的妖兽魔怪,一边还要把这些士卒聚在一起,都委实花了我不小的力气。

    若不是国君都由天界的紫微星君掌管,碰都碰不得,我真想给那个国君一刀让他卧床十天半月,再将那位浣锦侍妾剁成个渣。

    他们这两个祸害,想了这样的点子,将好好一个忠君报国的将领,变成了一个满腔愤恨的囚徒。

    不过浣锦这个姑娘一心只要主母的位置,我在他们家翻箱倒柜,倒腾出来她和国君各路谋臣的来往书信,然后书信都到了那位公子手里。

    没想到公子他看了信以后,难过地差点哭了,让我心里有点愧疚。

    贵公子不愧是世家出身,即便被娇宠着长大,也颇有些风范。

    因为世家们奉行的,是心不狠就站不稳。

    他当夜就带着几个奴仆,将浣锦捆在院子里,没有问她一句话,就下令让奴仆们把她活生生地给杖杀了。

    之后他就赶去了正南门端端正正地跪着。

    火使成佑不愧是新人,他向我表示了对浣锦这么想当主母的姑娘,会不会也一腔执念拼成了个死魂的担忧之情。

    我点头夸赞了他的问题,继而答道,若是浣锦当真是个不屈就的充满节操的姑娘,她就不会做官妓。但为保坚贞而自缢之类,又是因为服从自己所认为的道德,所以死魂其实很难出现。浣锦她做官妓的时候尚能忍受,做妾的时候却觉屈辱,只是因为看到了能往上爬的好位置。

    她只是想要站得更高,有更多外表华丽的噱头,然后给自己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无常将浣锦带走的时候,我远远看向成佑,他给了个口型道大人英明。

    麻烦的人不讨厌,讨厌的是添麻烦的人。

    现在的国君就是这么看那位跪在正南门的公子的。

    因为新君并非太后亲生,于是太后还是颇为含蓄地同国君说,她觉得江婉仪时下入狱并不合适,文人们鼓噪地也有些过了,郢城内外都有毫无身家或者身家微薄的大拨士卒平静地闹事,杀了便会有民愤,是不是能缓一缓。

    太后对娘家人的护短是从她三岁就体现出来的,而那位已经跪了十天十夜的贵公子,不巧恰是她唯一的哥哥,年过五十才有的独子。这位哥哥撒手人寰之际,握着妹妹的手老泪纵横地表示,一定要帮忙照顾年幼的儿子。

    太后第一次被这个侄子气晕了,是在这侄子流连花街柳巷有了好几个美妾还迟迟不愿成婚之后,对着她说他很敬佩那个战功赫赫的女将军,于是他想娶她。太后震惊的时候,这位侄子还欢天喜地补充道,他自己是个闲职,娶了她以后也绝不干涉她行军。

    这样就可以既保持着她的战功,又来当他的老婆。

    而第二次,就是听闻这位侄子跪在南门口要求重审江婉仪叛国一案,最让她和国君吃惊的是,那副自小锦衣玉食,豪奢养大的标准公子身板,怎么就能撑了十天十夜,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到完全让人不能理解。

    他们自然不能理解,冥界第一药师解百忧的汤药,那自然是顶级的好,谁用谁知道,真是不枉我冒着遇到蛊虫的危险,在他的药架上使劲掏了一大把。

    与我预想的有稍许不一样的地方,是在朝堂上居然还有一些人,抛开曾经被女镇国公压在头上的不平,看在江婉仪曾经的汗马功劳上,于当今这个好时机,为了她而说话。

    更不一样的是,这个领头的人,居然是当年的九军侍郎。

    当年被撂翻在地的同样出身豪庭贵族的九军侍郎,在这么多年的宦海沉浮中,已经是举足轻重的内阁辅要。

    曾经的年少轻狂早已散于流逝的时光,余下只是几番清流与勋贵间甚为不易的摸爬滚打,才得来的老练圆滑。

    我看了他的神智才知道,江婉仪下狱时,他不是默然不救,而是多年的为官之道,让他知道有时候要先静观其变。

    正如新君也不敢立刻杀了江婉仪,怕横生枝节便先关押,这位内阁辅要,也认定静观其变后才能一举成功的道理。

    这个道理甚至让他无顾于,做一只忤逆新君的出头鸟。

    而现在,他抛却已经保持了十几年的中庸之道,面对着一心掌权的新君,挺身跪在正和殿最中央的晷线上。

    初生的绯色朝阳,透过正殿装饰着玉石的栏窗,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暖色的金黄,他在朗声中抑扬顿挫道:“江镇国公一案,百般蹊跷,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请我王重审此案!”

    他的同党之人深谙唇亡齿寒之理,于此时一同跪下,这样内阁的人已经多半倒戈。 随后几个武将跟着跪倒,其余武将也再不敢站着。暗投于太后的臣下也没敢忘主子的命令,对着新君拜伏在地。

    有了第一个挑起的人,对江婉仪有些许佩服或是顾念的人,都不再考虑其他,新君在上,他们都知道新君在想什么,却也都弯身跪下为江婉仪求情。

    正和殿里的朝阳明媚到刺痛新君的双眼,他的面前,跪着几乎大半的朝臣,异口同声,却振聋发聩道:

    “请我王重审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