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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静女其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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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界的赵荣国地处高江以南,自古为农繁商茂的鱼米之乡,哄堂一月自春风,酒香人语百花中,同沉姜国和文楚国一起,被时人并称为江南三天府。

    赵荣国有四大清流贵家,而其中又以平宁谢家为首。

    平宁谢家以高德清骨之家训,因立国左相谢微的功成即退位而为人所知,被忍辱负重囚于塞外二十载仍未投降的文将谢班而发扬光大,在赵荣国的全境,负盛誉已数十年有余。

    一夜即能暴富,百年方成贵族。

    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无论在朝在野,平宁清流谢氏的嫡系子弟,都恪守自小习得的修身养性。其家族名望之高,已经到达了赵荣之内鲜有人不知的地步。

    怀揣着钦慕之心的路人在谢家门口的石狮子上摸一把,都觉得自己沾染了高洁风骨的清流之气。

    谢云嫣作为谢家嫡系一脉的长女,出生在平宁郡采莲南塘秋的盛夏。

    径下叶田田,鸳侣醉留连,她的名字,在“云”字辈之后,取义来自言笑嫣嫣。

    谢云嫣七岁以后,开始由她的父亲教习书法,此后严冬酷夏,寒来暑往执笔不辍。

    她父亲的书房外,养了成片一青如黛,绿影蔽天的长竹。

    她彼时脸型微圆,因为肤白,乍看起来像个讨喜的白团子。

    白团子指着窗外笔直挺高,雪里弄春潮的茂林修竹,用软糯的声音问她的父亲,为什么竹覆雪尚且坚。

    平宁宣纸上,白团子的父亲用端正楷体写了本心二字,叫白团子她自己参悟。

    我将玄元镜立正了些,心想清流贵家就是不一样,平常的孩子七岁时认全字就已经是了不起,谢云嫣七岁时还要对着字悟道。

    这一年的雪下得日久而厚重,云开千树挂雾凇。

    平宁从前不曾有过这样的先例,官府尚且未准备好开仓接济,谢家的仆从就已经在运着大批米粮和冬衣去城郊处的善缘铺。

    谢云嫣坐在父亲的马车里问:“为什么不说是我们谢家在行善,反而要借用寺庙的名义?”

    谢父伸手摸了摸云嫣的垂髫发髻,看向马车外说道:“谢家受清名已过,日中则昃,月盈则食。”

    谢云嫣不是很懂父亲的意思,她想了想回答道:“太阳至午时后西落,皎月自盈满而亏损,所以我们做事图得是利人为己,而非为人所知,爹,是不是这样?”

    谢父俊容带笑,从怀中拿出一块鲤鱼玉坠递给她,挑开窗帘,没有答话。

    谢云嫣接了过来,将那块鲤鱼玉坠挂在脖子上,藕节一般稚嫩的手,反复摩擦鲤鱼玉坠上被精细雕刻的纹路。

    到了善缘铺,谢云嫣黑亮的双眸看向她父亲,音带乞求地说道:“爹,我想去帮忙。”

    谢父和她一大一小两双相似的眉眼对视了一会,终是推开车门,叫她早点回来、

    协调众人的是谢家的某位管事,远远从辆不见标记的马车中看见了大小姐,惊得手中米粥差点洒了出来。

    更可怕的是大小姐她,居然......居然还跑了过来。

    她即便是跑,也无改自幼养成的走步习惯,在皑皑白雪地上,留下一串间距相同,脚印笔直的痕迹。

    管事立在原地看那今日着装朴素到贫寒的大小姐,弯下腰来询问她。

    谢云嫣抬头看向他答道:“你们拿纸碗的时候,要蹲身去木桌下的箱子,但是我只要弯腰就可以递给你们,我可以帮忙吗?”

    管事看向那辆不见标志的马车,躬身将谢云嫣带到了善缘铺旁边。

    听到风声而赶来的灾民排了一条长队,凛冽冬风刮出紫红冻疮的双手接过冬衣和米粮,有人道谢,有人到手就转头而归。

    有个鹤发鸡皮老妇人,拿手中的竹杖,敲打着施舍米粮的木桌台,用尖利的声音说道:

    “我的孙子正是不能饿的年纪,我不过多要一份而已,你们推脱来去,不过是看不起我这老态妇人!”

    管事正欲和事,没有站稳的老妇人却腿脚一滑摔倒在地,她开始絮絮叨叨地哭诉:“儿子儿媳走得早,留下个养不活的独苗,阎王爷行行好,把我这没用的老人家带走吧,也省的叫人瞧不起.....”

    老妇人正挡着施粥处和放着米袋的木桌之前,后面排队的人渐有私语窃窃,谢云嫣费力地提着三袋米走到老妇人的跟前。

    她站在清扫后仍旧没过脚踝的积雪中,脸部稚嫩的皮肤冻得微红,声音软糯地对老妇人开口说:“我爹和方丈做事,不敢私下做主,佛法善缘,这两袋米是寺庙给的。这一袋是方丈给我的粮食,可我不喜欢吃米饭,也吃不掉这么多。一共三袋,您收下可好?”

    老妇人看了她一眼,拿到三袋米粮便不再念叨,双眼空茫地接了下来。

    老妇人跌倒时被用竹杖赶到一边的男孩子,从他的奶奶手里夺来一袋粮食,不言语地递到谢云嫣的面前。

    谢云嫣用谢氏培养出来的标准足迹,向后退了一步,双眸清澈地看向他说:“我不是白给你的,我还会去你家吃饭。”

    身形清瘦的男孩子被他奶奶拉扯了一把,终是应答一声好。

    回马车的时候,谢云嫣接过她父亲递过来的紫砂手炉,开口说道:“助人便是为己,为己则当助人。这可是竹立深雪的本心所在?”

    谢父只是看向渐沉的暮色,对驾车的车夫说道:“回府吧。”

    吐蕊芳春,采莲时夏,锦带盛秋,风霁隆冬。

    四季更替几次之后,养在清流谢家的嫡长女云嫣,抽穗拔节成明眸皓齿的清丽美人,

    她即便是只静立在地,也美如空谷幽兰,双眸剪秋水,十指拔春葱。

    谢云嫣出身名门的娘亲,在百花争丽最丽为云嫣的春园里,停下脚步来看着她,微有细纹的眼角欣然含笑地说道:“吾家有女初长成,云嫣今年便要满十五了。”

    赵荣国风俗,是在女子将要十五时才可以谈及婚事。而平宁谢家在婚嫁之事上向来极为慎重,门当户对是摆在第一位的要务,几道精细挑选下来,多得是举案齐眉的伉俪良眷。

    这其中也有一些例外,比如谢云嫣至今未嫁的姑姑。

    谢云嫣的姑姑刺绣红梅的锦团扇面微挡了上扬的唇角,眉眼灵动地看向她接道:“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不知这赵荣各家公子,谁能有幸娶了我家云嫣。”

    谢云嫣脸颊微红如开莲,她没有接话,她想到了几日前游湖时遇到的蓝衣公子。

    那位公子身姿颀长,俊眉修眼,在竹篙小舟上和着她的琴曲,吹了一首高山流水般相辅相成的长箫。

    她和她的琴曲,都在那碧波徜徉的春湖上,漾起了怦然不歇的波痕。

    曲终人约见,隔着画舫兰舟的纱帘,谢云嫣含蓄地谢绝。

    公子手执长箫对她说道:“在下定齐国魏氏济明,慕平宁谢家名声已久。”

    谢云嫣外出一向低调,她纤长的十指按着尚且还颤有余音的琴弦问道:“公子怎么知道,我是平宁谢家的人?”

    魏济明笑得理所当然,他这样直直地看向纱帘兰舟内的绰约美人,语音和缓地说道:“泛舟琴音矜高自持,却又婉转清丽,手法娴熟老练,曲调却娇嫩滴水,除了平宁谢家的长女云嫣......”

    魏公子隔着船向纱帘内扔过来一枚青松玉佩,继续接话道:“我不知道哪里......还有这么合我心意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