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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水袖凭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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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俞国位邻沉姜以东,物产丰饶,矿藏尤多。

    东俞的四境百年安定,邻接的各国赏玩东俞的白玉宝石和娈童美妾,互通有无不曾战乱。

    常安康乐,不罹祸忧。

    东俞的国风便渐渐偏向奢靡。文人雅士在名胜古迹留词的主题,多为人生若朝露,享乐需及时。

    而都城定京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推崇此种喜乐,风流贵家子弟奉行欢愉在今夕,燕婉及良时,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于是都城定京有兰亭乐坊应运而生,兰亭乐坊终年卒岁,乐以笑歌。

    而乐坊之中,更有入内挥洒千金,都难填欲壑的舒情楼。

    舒情楼华门两侧,狂草金漆放浪形骸地写着,昼驰情以舒爱,夜托梦而交君。

    朝歌夜弦的兰亭乐坊,舒情高楼之上,玉箸清樽,粉黛红颜,管弦丝竹靡靡不绝。

    王侯将相,豪富巨贾,多有沉沉醉于此间。

    美仪操之娇丽兮,忽遗生而忘老。

    东俞朝堂,也有言官上谏当规整此等穷奢极欲的纨绔膏粱之气,但国君本人左拥右抱寻欢作乐尚且来不及,这样的谏言往往如沉江之石,再无余音。

    某日东俞国君一时兴起,搂着宠姬上朝,当堂狎玩时,站在文臣最末端的一位林姓言官,出列上了死谏。

    这位林言官的用辞极其刚烈,痛斥国风无道,君主荒淫。

    其实对国君来说,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面子。最为最上层的人物,他这么做那么做,可能自己都觉得不对劲。

    但你最好不要真的帮他说出来,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天真单纯地高声呼喊哈哈哈老大你可真是逊毙了。

    这样说出来以后,他八成就要把你毙了。

    于是满腔需要发泄怒火的东俞老大不仅没有打算承认自己好色得紧,还很混账地先叫林言官给他利落地跪下。

    却不想这位林言官是个宁折不弯,不鸣则已一鸣作死的性子。

    他对国君行了敬天大礼之后,回首使尽全力向梁柱上一头撞去。

    雕梁画柱坚固,林言官当场气绝身亡,三尺之血溅满了文雀官服。

    国君自觉威严被扫,手中能让他立即发泄的人便是那位娇美的宠姬,一巴掌扇晕了宠姬以后,他怒极拂袖离去。

    林言官中年丧妻,清廉自持,家境简单,撞柱身亡后只留下几位老仆和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儿。

    时年五岁的林语芙。

    林语芙如往常一般坐在小凳上等她的爹回家,可她没有等到俊朗温和的父亲,只等来了持枪握刀的官兵。

    抄家的官兵不择手段地将林家上下翻遍,却是环堵萧然,清贫如洗。

    林语芙本应被编入奴籍,年满十四之后成为只供玩弄和解欲的东俞暗妓。

    这些暗妓们生前被凌|辱践踏,缺衣少食无人怜惜,甚至死后都只有一卷破败的草席。

    记案造册的文官想到林语芙两袖清风以死明志的父亲,提笔不忍,便在文册上将她的名字划到了兰亭乐坊。

    对这位文官而言,这个笔误,是他所能给予的最大帮助。

    兰亭乐坊娇养的姑娘,好歹富贵荣华美服丽饰。但除此之外,便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爱莫能助。

    于是林语芙被用麻绳牵到了东俞国都定京之南的兰亭乐坊,作为相貌最出挑的小姑娘,被着重教养。

    林语芙时常夜哭而起,然后被管教嬷嬷用辣椒水浸泡过的藤条抽打。

    她记忆中平和温暖的家渐渐淡薄起来。

    幼时搬着板凳坐在院中等父亲回家的期待,小厨房里热腾腾糯米糕的软白,院落中初春就开始打苞吐蕊似锦繁花的风采,都模糊成了经年以后碰不到的梦。

    官府文册里,她的籍贯被划出氏族。

    兰亭乐坊中,只有舒情高楼上天生丽质琴舞双绝的林语芙。

    林语芙日日练习歌舞琵琶,走姿步态轻盈,琵琶轮指素手不歇长音,夜夜背诵诗词曲赋,五步一曲七步成诗。

    每一个*的眼神她都要对镜演练无数遍,每一种轻佻的步伐都要重复到分外娴熟。

    舒情楼顶,有女妖且丽,十五岁的林语芙素手持着鸳侣锦扇,绰约多风姿地靠坐于露台软椅。

    沉香亭北百花槛,水袖凭栏。

    她明明看起来弱骨纤形,三分娇柔七分矜高,却偏偏一举一动引得遐思无限,一颦一笑都仿若无尽拨撩。

    兰亭乐坊前宾客络绎车水马龙,百年江山如画所传承出的的盛世繁华,尽赋予数场不知今夕何夕的风月烟花。

    达官贵人夜聚舒情楼中,甘酒嗜音以满耳目之欲,一掷千金以求与楼中才色佳人夜夜长情。

    语芙的水蓝薄纱裙摆滑过楼梯红木,曼妙身姿于薄纱裙内若隐若现,鸳侣锦扇半遮了美颜。

    她沿着扶手边娉婷走下,立刻就有等待已久的看官,极其高声地呼喊了她。

    按照规矩,第一个看见并喊到美人的客人可以出题让她作诗,这位看官却将笔交给了身边的华衣公子。

    林语芙锦扇半开,如画眉目看向桌边,入眼的男子华衣素绣,美如冠玉,皎如玉树临风前。

    陌上人如璧,公子世无双。

    但是需要忽略他那略有些苍白的脸色。

    这位第一次来到此地,温文尔雅的俊逸公子接过笔来,在纸上写了几个稀松平常的题目。

    却不想这些,都被站在一旁垂涎已久腰缠万贯的青年富贾,抢过去大笔挥过给改成了婊|子。

    诗题一放,四下金樽相碰声连绵,达官贵人们的调笑声起,色艺双馨的美人们不动声色地幸灾乐祸。林语芙的身边,只有管弦箜篌声始终如一地泠泠入耳。

    这道诗题从前就有舒情楼的花魁回答过,那个时候的那位众星捧月的佳人,在这样的刁难之下,顾影自怜地哀声浅斟低唱道:

    “秋时自零落,春月复芬芳。何如盛年去,欢爱永相忘。”

    这四句诗给人以无可超越的仰慕感,花魁说自己迟早年老色衰,然后又会被新的美人们代替,不如现在就挂掉然后忘了所有纷繁情谊。

    听起来就可怜地让人觉得,再给她一点钱也好。

    此时林语芙站在红木长梯下,水蓝薄纱裙摆下的脚踝纤细,她向前轻巧足尖点地,用锦扇的刺绣扇面抬起自己的下巴。

    应和着双音的丝竹节拍,她的眼角桃夭般生色上挑,轻启樱桃红唇清声道: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全诗都用了叠词错句,和丝竹之音完美契合在一起,巧妙地就像她事先收买搞定了那位笑得猥琐的出题男青年。

    出题的猥琐男青年很给面子地叫好,但除了好以外他没有别的显得有文化的点评。

    于是他直身坐回椅垫,揽过榻上等着他的娇羞丽人,亵玩之后,掏出金锭霸气横秋地交给了一旁的侍婢。

    这番财大气粗立刻弥补了所有因为没文化而带来的不足。

    只要他的口袋是满的,就算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也有大把的姑娘觉得他可真是造孽地帅。

    林语芙的初|夜,被兰亭乐坊抬价到有史以来的最高,暂时还没有人财大气粗帅到愿意花这个天价。

    而后仙姿佚貌的林语芙,千种风情并上万般旖旎地走到了那位华衣公子面前的桌上。

    腕摇金钗响,步转玉环鸣,公子身边的人从怀中掏出大额的银票,作为她应得的奖赏。

    夷手纤纤接过,翦水双瞳顾盼生辉,林语芙巧笑倩兮香肩半露,侧坐在桌沿,看着那位气质脱俗的贵公子,粉腮红润佼人撩兮道:

    “我既慕君姿,君亦悦我颜。何不解罗衣,灭烛一相见?”

    除却千金难买的被翻红浪*一夜,倘若这位美人自愿侍奉枕席,舒情楼顶分文不取。

    这么豪放直接的求|欢之语,由这么样一个勾栏尤物的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实在太爽太带劲了。

    在座贵客十分带劲的艳羡目光中,华衣公子双手撑在木桌上,行云流水地起身,搂过她的腰接话道:

    “风月有情时,只是相思处。”

    闺阁香房,林语芙关紧木门后双手微颤,她背对着那位俊逸男子,扶着木门把手压低声音说道:“公子身负重伤,还有心思眠花宿柳?”

    那华衣男子解开衣带,并不是要勾引她,而是要展示一把自己的伤口。

    只见被他展示出来左胸处的伤口,立刻很懂事地崩裂了,而且还泱泱血流不止。

    他身旁站立服侍的人弯腰躬身道:“我家公子今夜遇事紧急,不得已来此地避风,无意冒犯小姐。但小姐既然已知现况,便不容撤手。”

    林语芙手里的锦扇落到了地上,薄纱水蓝裙摆款款漾开,她走到高阁暖柜边,从中取出了精致的药箱。

    她的左手四指指腹上,有着因为常年按揉琵琶的音部四弦,所结成的细茧。手指无意碰到那华衣公子狰狞的伤口,让他喟然轻叹一声。

    林语芙上药包扎的手段迅捷且熟练,华衣公子穿戴整齐之后,扶着锦绣桌布,看着面前幽韵撩拨的人间尤物,语透羸弱地开口说:“你的价格,我会应数交付。此番救助,我也会记住。”

    林语芙闻言走到床边,放下熏香床帘,淡妆芙蓉面莺惭燕妒,语调平缓回道:“公子华衣贵气,若在此有损失,舒情楼的姑娘亦不能宁人息事。”

    她继而轻笑一声,人面桃花情致两绕,看向华衣公子秋波婉转继续说道:“语芙微贱,不劳姓名亦不知的公子挂念。”

    那男子扶桌起身,从她的发鬓中抽出一把芍药步摇金钗,将金钗握在手中应话回答道:“复姓东方,单名为珉。”

    林语芙转身靠过床边,长发散落,看着他说道:“我听闻,王侯将相独才俊,苏靖郡王东方珉。”

    苏靖郡王东方珉正把玩着芍药金钗,看向林语芙后,面色苍白地笑了一声道:“若真是所谓的东俞独才俊,也不用麻烦你救我。”

    他倒在床内和衣而卧,对林语芙饱含深意的一眼看后,诚恳说道:“今夜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