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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跳梁小丑扇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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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荥阳的东大街这些日子比平常又热闹了几分,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不少,行人身上还背着大袋小袋,摩肩接踵,将宽阔的街面占了一大半,以至于中间行走的马车都只能小心翼翼,车夫不住的吆喝着:“靠靠边呐,靠边!”

    天空中有一轮暖阳,灿灿的投下万丈金光,太白酒肆的门口站了个伙计,叉腰望着外边的人流,无奈的摇了摇头:“快到年关了,人比寻常多了一倍还有余,站在这里看着只觉得到处都是人。”

    掌柜的从柜台后边伸出了一个脑袋来:“人多才好,你埋怨什么?”拿着手里的本子翻了翻,瞧着上边有一行字,忽然想起什么来:“那归真园的小丫头不是说十二月中旬来送酒的,怎么还没见着影子?银子都准备妥当了,那酒却还不见来,这可真是怪,头一遭见着咱们东家这般热心的,货物还没到,银子却拨出到一边了。”

    “还不是那田庄的酒好?”伙计吸了吸鼻子,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我现儿还觉得鼻子下头有酒香呢!咦……”他摸了摸脑袋大喊了起来:“掌柜的,外头那个,是不是上次来卖酒的小丫头?”

    掌柜的急急忙忙挪着身子走到了门口张望了下:“我瞧着是,看来是给咱们酒肆送货来了。”扭头往里边喊了一嗓子:“先别擦桌子了,快些过来准备帮忙卸货。”

    里头几个伙计将手里的抹布扔下,一溜小跑到了酒肆门口:“归真园的酒来了?”

    一辆马拉的推车正缓缓朝这边过来,上边有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酒坛子,车夫是一位将近五十的中年人,正拉着缰绳赶着马从人群里穿过。车子边上走着几个小丫头,一只手扶着酒坛,一只手不住的擦着额头上的汗。

    “快些去搭把手儿!”掌柜的见那车子十分吃重,赶紧打发了伙计过去,现儿人多,万一到了门口还出了点事便可了不得。

    几个伙计连忙奔了出去帮着扶住车子:“姑娘,我们来罢。”

    见着太白酒肆的招牌,小翠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禄伯说年关将近,外边的行人多,怕路上出什么问题,所以今日他们特地起了个大早,寅时末刻她们便开始装车,卯正时分便开始出发了。一路上没有素日里那游山玩水的心情,小心翼翼的照顾着马车,生怕有酒坛从上头摔下来。

    “一坛便是十两银子哩!”小翠扶着酒坛,不住回头叮嘱着小琴小棋:“仔细些,姑娘给咱们的那二十两银子也不是白拿的。”

    仔细着行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到了太白酒肆,伙计们出来接了手,小翠这才将手从酒坛上边放了下来,蓦然惊觉那只手又酸又麻,看起来是自己用力过度了。掌柜的见小翠三人都在不住的甩着手儿,圆胖的脸上堆起了笑:“辛苦了,快些进来喝茶。”

    小翠应了一声,带着小琴小棋跨步便往里边走,可迈步的刹那,却感觉到有大街的人群里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当她转过脸去的时候,却只看见街道上到处都是人,没有发现自己熟悉的脸孔。

    指挥着伙计们清点了车上的酒,一共五十坛,掌柜的先给了五百两的银票:“还有一百五十坛,再慢慢送过来?”

    小翠甩了甩胳膊:“酒肆里若是有拉货的车,直接去归真园接是再好也不过了,若是没有,只好我们再来送几转。”

    “我们酒肆进货都是对方送过来,东家只配了坐人的马车,这拉货的却不曾有,只能劳烦姑娘再送几转了。”掌柜的乐呵呵的让伙计再给小翠添上一盏茶:“这路确实远了些,到时候让我们老板给你们几个算点辛苦费罢!”

    “没事,没事!”小翠笑嘻嘻的摆了摆手:“我们今日下午来一转,明天再送两回,这样便结清了。”端起茶盏咕嘟咕嘟的喝完,抹了抹嘴巴:“小琴小棋咱们走,免得姑娘在田庄里边等得心急。”

    马车刚刚辘辘离去,太白酒肆便开始陆陆续续的来了酒客,站在门口的伙计笑着将人迎进去,这时衣袖却被人拉住:“敢问小二哥,方才那几个小丫头是来做什么的?”

    伙计抬眼看了看,问话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着一件锦缎袍子,外边罩了件中毛衣裳,身边跟了个小厮替他捧着东西,瞧着该是个富家少爷。“她们是归真园的丫头,给我们酒肆送酒来的。”

    “送酒?”那少年似乎有些不解,拧着眉头问:“什么是送酒?”

    “真是不知疾苦的少爷!”伙计嗤嗤笑道:“就是来卖酒咯!我们东家向归真园买了两百坛酒,今日她们是送货来的。”他瞧了瞧那少年,见他还在望着自己,不由有几分奇怪:“这位少爷,怎么了?看这样子你似乎还有什么问题?”

    “她们的酒好不好?价格贵不贵?我今日来外头便是想买些年货回去,不知这酒怎么卖?”白衣少年脸上神色十分诚恳:“还请小二哥告知。”

    原来这人是要来买酒的,伙计来了兴头,赶紧点头哈腰的将他迎了进去:“这归真园的酒比旁处的酒要好得多,价格自然也要贵得多,少爷您进来瞧瞧便知!”

    掌柜的见归真园的酒刚刚到便来了生意,也喜不自胜,赶紧吩咐伙计打开一坛酒,顷刻间一种浓浓的香味便洋溢了出来,整间酒楼似乎都香透了。坐在桌子旁的酒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拍着桌子喊:“掌柜的,新来的好酒?素日里的酒闻着都没今日香!”

    “可不是新来的美酒?”掌柜的笑嘻嘻的回答,一面将一块牌子翻了过来:“只是这酒价格要高,客人看看价,若是喜欢便先来一碗尝尝?”

    店伙计拿着牌子送到酒客手中,几人凑到一处一看,眼睛都睁得溜圆:“掌柜的,你们太白酒肆也忒不地道了,这酒竟然价格比寻常的酒要贵了一倍!”

    掌柜圆胖的脸盘上堆满了笑:“一分钱一分货,大爷你是常喝酒的,我还能骗你?”他吩咐身边的伙计道:“快给几位爷端几杯过去,东家吩咐的,最先来的十个,每人免费送一杯新到的琉璃白!”

    “运道好,今日真是运道好!”几位酒客听说有免费的酒喝,个个喜笑颜开,接了酒杯过去抿了一口,便觉得甘洌的甜香从喉间而过,慢慢的滑了下去,再咂吧一口,只觉满口盈香,几人不由得赞了一句:“果然好酒!”

    “我们太白酒肆可不骗人,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谁都知道,难道还会拿劣质的酒来坑人不成?”掌柜的笑眯眯的望着站在柜台前的少年,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来:“少爷,你自己也听到了,这可是当场开的酒坛子,没有造一分假。这酒委实不错,一两银子一小坛,你买了回去送人,那可是再好也不过的。”

    “一两银子一小坛?”那少年指了指墙壁上多宝格架子上头摆着的那小酒坛儿,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就那么一小坛要一两银子?”

    “那是自然。”掌柜的脸上依旧是笑如春风:“少爷,这已经是最低价,再也不能少了。”

    那少年瞅了瞅那小酒坛,嘴巴张了张,最后却没有说话,带着随从走了出去。伙计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啐了一口:“瞧他穿着锦缎袍子,配着中毛大衣,还以为是个有钱的,没想着竟然这般小气,一两银子还嫌贵!”

    掌柜的笑了笑道:“你管他这么多呢,不过是个刚长大的孩子罢了,怎么会知道酒的妙处,还不赶紧招呼客人去!”抬眼望了望门口,一些熟客已经走了进来,而那个穿着锦缎袍子的少爷,已经见不着影子了。

    “姨娘,姨娘!”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将半躺在床榻上的王姨娘惊得抬起了头。

    自从答应了要好好照顾杜姨娘以来,王姨娘便没有一日心情快活。自己本来有不知多少招数让杜姨娘肚子里头的孩子没法落地,可偏生被郑香盈摆了一道,自己担上了这个责任,杜姨娘出了一点事儿都要算在自己头上,不仅家产还没得郑远山与郑远帆的份儿,还要把郑远帆与郑香林的那一份儿扣掉。一想到这里,王姨娘便觉得肉痛,只能每日好好招呼着杜姨娘,生怕她有半点闪失。

    可杜姨娘日子过得好了,王姨娘便觉得全身上下不舒服,自己不仅不能朝她下手,还必须好饭好菜供养着她,究竟是什么世道!这心病积得久了,不免身子会出问题,没过多久,身子向来结实的王姨娘便生起病来,请了大夫来把脉,只说郁积于心,有焦渴之症。吃了几副药下去不见成效,王姨娘又心疼看病的银子,愈发又添了一桩心病,病上加病,病情更是厉害了先圆盘子般的脸,现儿只剩下了一半儿,先前那些衣裳套到身上空落落的挨不着肉,就如牛栏里边关着一只猫儿般松活。

    “外边好像是大少爷的声音?”王姨娘支起耳朵听了听,朝小鹃望了一眼。

    “确实是大少爷的声音。”小鹃的脸上泛起了粉粉的红,她比郑远山大一岁,过了年便十四了,已经知晓了些事情,王姨娘曾经说过,只等郑远山到了十四,便指了她去做屋里人,怎么样也比做丫鬟体面。存了这个心思,每次见着郑远山,小鹃都会脸红心跳,现儿听着外头的声音是,早就红了一张脸儿,不敢往门口看。

    第四十三章坑瀣一气母子谋

    一件掺着金线的浅白色锦缎袍子,配着银鼠皮的中毛大衣,郑远山站在那里颇有几分翩翩少年的模样,小鹃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大少爷安好。”眼角觑着郑远山的衣裳角儿,一颗心砰砰的跳得厉害。

    郑远山却没有瞧她一眼,直接大步走到床榻这边,侧身坐了下来:“姨娘身子今日可爽利些了?”

    王姨娘伸手拉住郑远山,眼角里含着一泡泪儿:“远山,好几日都没见着你,都在忙些什么?学堂此时已经闭馆了,不用再去了罢?”

    “姨娘,你这是糊涂了不是?孝期哪里还能去学堂?大伯祖父叮嘱过,怎么着也得守满二十七个月,要我自己在家中看书,顺便教教远帆认字儿,若是有什么大义之处不理解,许我去族学那边问夫子。”郑远山惆怅的看了一眼王姨娘,摇了摇头:“远帆真是不好学,性子太顽劣,姨娘你从小便将他娇纵坏了。”

    王姨娘张大嘴望着郑远山,喃喃道:“我没有娇纵他,只是见他哭鼻子我便心软……”

    “姨娘,以后远帆便由我管着,你别来插手!”盯了王姨娘枯黄的脸色,郑远山心里又有几分同情,毕竟这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虽然她做的事情不怎么聪明,可毕竟还是为自己和郑远帆在打算。“姨娘,我知道你这病的根子,放宽些心,不就是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何必这样老是记在心里?我知道姨娘是为我们两兄弟好,可做事情都要思前想后才动手,务必要一击得中,不能给旁人抓住把柄。考虑不周密便下手,那岂不是把自己送给别人拿捏?”

    王姨娘懊悔的点了点头:“可不是这样?我确实是性急了些,现儿倒成了这场面,还将自己搭了进去,我这颗心实在是觉得不舒服哇!”

    “姨娘,现儿你都病成这模样了,就别管这些事情了,大伯祖父与伯祖母都过来干涉了,你再下手也落不了好处,咱们从长计议,只是以后你凡事要先想清楚,或者找我来商量,我来给姨娘盘算下可不可行。”

    王姨娘拉着郑远山的手直淌眼泪:“远山,我本只想让你好好念书,不想拿这些内院之事让你分心,可姨娘实在没能耐,以后也只能找你来合计了。”那日的事情又浮了起来,仿佛郑大太爷与郑老夫人两张脸不住的在眼前交叠着,脸上有着严厉的神色,旁边有郑香盈笑微微的脸,似乎充满着讥讽与嘲笑。王姨娘恨恨的咬了咬牙:“都是这郑香盈给害的,若不是她给西院的人支招,她们会想得到用这样的法子?”

    “姨娘,我今日倒是抓了她一个把柄。”郑远山听着王姨娘说到郑香盈,眼前一亮:“她在田庄上过快活日子,逍遥自在,我总得要给她添些堵心的事儿才是。”

    “什么事儿?”听到给郑香盈添堵,王姨娘的眼睛亮了起来,灰黄的脸上有兴奋的神色:“小鹃,快扶我起来,听着远山这话,心里头就是高兴。”

    “我今日去东大街想去给族学里的夫子买点节礼,却遇着了二妹妹的贴身丫鬟。”郑远山抓住了王姨娘另外一只手,与小鹃一道将她扶了起来,慢慢儿走动了几步:“结果让我发现了她的一个秘密。”

    “秘密?”王姨娘有几分惊喜:“是不是她小小年纪便知私会情郎,派丫鬟来传书信的?”

    郑远山望着王姨娘有些啼笑皆非:“姨娘,二妹妹过了年才十一呢,你怎么便想到那上头去了!我发现的是她那丫鬟赶了马车去给太白酒肆送货。”

    王姨娘脑子里还没转过弯来,懵懵懂懂的问道:“送货?这又怎么了?”

    “姨娘,难道你不记得了,凡事郑氏子孙,有经手店铺或者铺面出租的,哪怕自己没有亲自出面,只要是记在名下的产业,每年都要向族里交一定的银子,然后族里再将这些银子与族田里的产出一并分配,然后在小年那日将红利分到每户人家。”郑远山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来:“以往我都没得份儿,可现在我是嫡子了,今年可算是能拿一千多两银子了。”

    王姨娘望着郑远山,眉眼间有得意的神色:“也是我的远山聪明,大太爷才会如此欣赏你,定要将你记了名去做嫡子呢。”

    郑远山瞧了一眼王姨娘,见她脸上都放出了光来,不由得皱皱眉,将扶住王姨娘的手放了下来,郑重吩咐道:“姨娘,这话也只能咱们两人在场时说说便是,外头可不能这么说,免得旁人说你没了规矩,你只是姨娘,我现在又记名做了嫡子,你总是提起我这出身,莫非是想让我在旁人面前出乖露丑?”

    王姨娘觉得右胳膊肘儿那里的温热气息忽然不见,又听着郑远山这话中的疏淡,心中一怔,抬头看了看郑远山,见他紧紧的板着脸,似乎不高兴,胆怯了几分,低声道:“大少爷,我一时得意,竟就忘记了你现儿身份不同了。”

    “大哥,你怎么能不认咱们娘了?”王姨娘这句话才说完,门外头便跳了郑远帆进来,一把挽住王姨娘的胳膊,扭着身子撒娇道:“娘,我就只认你,夫人在的时候我都只喊你娘,这又怎么了?我是娘生的,自然要喊娘!”

    “二少爷,”王姨娘含着一泡儿眼泪,眼睛却是望着郑远山,抖抖索索道:“我只是个姨娘,比不得你们身份金贵……”

    瞧着王姨娘的神色,郑远山张了张嘴,又幽幽的叹了口气,重新抓住了王姨娘的手:“我只是提醒姨娘一句罢了。咱们继续说先前的事儿,二妹妹偷偷的卖酒,肯定是不想让族里知道,她一个深闺小姐,怎么能去做这种俗事?况且她还要交银子到族里才行。我却偏偏要将这事儿捅出去,让她破一笔财心里头方才舒服。”

    “大哥,好主意!”郑远帆在一旁眼睛发亮,激动得跳了起来:“咱们这就去和大伯祖父说这事儿,他听了少不得要将她喊过来骂一顿,她还要交银子,少不得心疼死了。”

    “我把这个功劳让你去占罢,你去与大伯祖父说。”郑远山笑着点了点头:“你便告诉他,你在东大街买东西的时候见着郑香盈的丫鬟小翠在卖酒给太白酒肆。”

    郑远帆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大伯祖父家那边。”说罢撒腿便往外边冲:“小兰,小兰,你让喜伯套马车,再去找我那小厮水生,让他跟我去大房那边!”

    扬着脖子喊了两声,一个小丫鬟应了一声,好半日才从里边慢吞吞的走了出来,郑远帆心中有些不耐烦,抬腿就一脚踢过去:“怎么的这么不上心?没听着我喊你不成?”

    小兰被踢了跌坐在地上,揉着腿,哭丧着脸道:“我正在给二少爷洗衣裳呢。”

    “快去,快去。”郑远帆气呼呼的吩咐了一声,见着前边款款走来了郑香林,脸上的怒容才消了些:“大姐姐,这么早就把内务打理了?”

    郑香林笑着点了点头:“今日事儿不多。”走过来摸了摸郑远帆的头:“怎么了?做事可不能急躁,长大了该学着沉稳些。小兰今儿一早开始便在给你洗衣裳呢,你没见她手都是红的?你该怜惜她的辛苦,别对她使小性子。”她转头吩咐自己贴身丫鬟小莺将小兰拉了起来,柔声对她道:“小兰,快些去罢。”

    小兰站起来,感激的向郑香林行了一礼,这才飞跑着走开,转眼便没了影子。郑远帆被说得扭了扭头,有些不好意思:“大姐姐,我是着急要去大伯祖父那里告状。”

    “告状?”郑香林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事儿要让你去告状?莫非你觉得大姐姐对你不好不成?”

    “大姐姐,我怎么会说你对我不好?”郑远帆抬头冲郑香林只是笑:“那郑香盈偷偷的做买卖被咱们大哥发现了,大哥让我去告诉大伯祖父呢。这样可好了,不仅会被骂,还要交银子到族里,想想都开心!”

    郑香林一怔,望着郑远帆那开心的神情,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点点头道:“你别太性急了些,慢慢走,路上还有余雪呢,小心瞧着地上,仔细扭了脚。”

    郑远帆答应了一声,挺胸昂首的走去了院子外头,郑香林瞧着他的背影,眉头蹙在了一处,身边小莺看着知道她在担心郑香盈,小声说道:“姑娘,咱们要不要去和二小姐说说,让她留心着些?”

    郑香林抬头看了看忽然间便阴了下来的天空,一双眼里俱是忧愁:“我也只能做这些事儿了,毕竟远山远帆都是我的亲兄弟,怎么着也不能……”她叹了一口气,从身上摸出一个银角子来:“小莺,你去雇辆马车去田庄捎个信儿,让二小姐先想想法子怎么对付。”

    屋檐上的融雪化成了水珠滴滴答答的掉了下来,屋檐下头的石阶上都有一小排小洞,水珠掉进去,又溅了出来,郑香林盯着那水珠不断的跳跃,心里存着事儿,听着那清脆的叮咚之声只觉烦乱,瞧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屋子里头。

    郑远帆带着小厮水生到了郑氏大房的角门那头,郑远帆与大房的十六少爷郑远榆在族学里是好友,也曾跟他来大房玩过几回,后来又由王姨娘带着来过几次,看门的婆子自然识得他,见着面只是堆着笑:“哟,七房二少爷过来了?”

    “还请妈妈开门让我进去,我要见大伯祖父和大伯祖母。”郑远帆搜了搜衣裳兜,从里边摸出了几个大钱来:“出门急了些,身上只带了几枚大钱,妈妈不要嫌弃。”

    看门的婆子只是咧嘴笑:“二少爷愈发的懂事了。”伸手接过几个大钱,将门打开,身子让开了些:“二少爷进去罢。”

    郑远帆过了角门便大步往前边走,小厮水生小跑着跟了上来:“二少爷,你那荷包里不还有几个小银角子?姨娘给你放进去的。”

    “你不说话没有人把你当哑巴,用得着你在这里提醒我?”郑远帆很不高兴的扫了他一眼,背了手儿便往前边走,这时就见一点点白色的粉末,如三月杨花般慢慢飘落了下来:“蠢货,快些跟我走,下雪了。”

    第四十四章跳梁小丑扇阴风

    “你说的可都是真话?”郑大太爷拧着眉毛望向郑远帆,没想到这郑香盈胆儿可真大,竟然自己做起买卖来了,她是郑氏的小姐,是该养在深闺不问世事的,怎么能去做行商这种低贱之业?郑家不是没有做买卖的,可都是有管事在打理,哪里轮着小姐身边的丫鬟去抛头露面做生意?看来她原先吵着要独自住到田庄去根本就早已有这个做买卖的打算,真是被自家夫人说对了,天生就是个不安分的主!

    “大伯祖父,远帆哪里敢说谎话,我亲眼瞧见的,她那贴身丫鬟小翠去太白酒肆卖酒。”郑远帆垂手站在那里,显得很是恭敬:“我那二姐姐自小便是个不安分的,现儿一个人住到了田庄,没有人管她,便更无法无天起来。”

    郑大太爷端起茶盏喝了口水,转头吩咐站在身边的管事道:“安排个人去城北归真园将七房二小姐找来。”

    管事应了一声,迈着碎步走了出去,郑远帆在旁边听了心中得意,脸上浮现出笑容来,哼,郑香盈这回总该要倒霉了,自己可得要捞着手儿站在一旁看热闹。

    “远帆。”郑大太爷的脸忽然板了起来:“你在孝期,怎么能随意去外边玩耍?所谓孝道,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你在孝期,当每日哀戚,怎么又会出现在东大街那处?你大哥远山是个不错的,可对你这个弟弟看来有些疏于管教,这样可怎么能行!”他严厉的盯着郑远帆:“远帆,你可知错了?”

    郑远帆惊悚的抬头望了郑大太爷那略微有些拉长的脸一眼,心中恨恨不已,原以为大哥心好,让自己来抢个头功,没想到他是让自己来顶罪的,既告发了郑香盈,自己又安然无恙,这错处都让自己承担着。

    他气呼呼的站在那里,本来想向郑大太爷说个清楚,可心里一想,自己前边已经信誓旦旦说自己亲眼所见,可顷刻间便说到了郑远山身上,郑大太爷肯定不会相信,反而会骂自己撒谎。大哥在郑大太爷心里印象好,自己比不得他,若是此时去指证大哥,只能是自己吃亏,少不得又要被教训一番。想到这里他只能忍气吞声道:“大伯祖父,远帆知错了。”

    “你回去将那《孝经》抄上十遍,过年以后送到这里让我来瞧瞧。”郑大太爷盯着郑远帆的脸,两条眉毛成了个倒八字:“不认识的字去问问你大哥,不仅要抄还要会背,要知道含义,你送过来的时候我会考你孝经释义。”

    郑远帆耷拉着脑袋慢吞吞的走了出去,外头的雪已经下得有些大了,眼见着那雪花一片片的入鹅毛般飞落而至,纷纷洒洒的落到了树上,已经有薄薄的一层白色。小厮水生正在走廊下与打门帘的丫鬟说笑,旁边一个婆子走了过来,殷勤的撑起了一把油纸伞:“二少爷没带伞来?老婆子送你一程罢。”

    “多谢妈妈。”郑远帆有气没力的接了一句,水生有些奇怪,二少爷刚刚来还是兴致勃勃的,这会子怎么便成了这模样了?他不敢多嘴问,只能跟着郑远帆走了出去,上了马车这才凑了过去:“二少爷,你怎么了?”

    郑远帆气呼呼的看了他一眼:“你说我大哥是不是很奸诈?”

    水生愣了愣,见郑远帆生气,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一点都没错,大少爷很是奸诈!”

    郑远帆拍了下水生的肩膀:“你说得太对了,我大哥真不是个好人!竟然将我诳了来大房告发,害得我被大伯祖父骂了一通,还要回家抄《孝经》。”一想着今日郑远山与母亲说的那些话,更是不舒服:“竟然连娘都不认,真不是人!”

    水生缩在马车角落里听着郑远帆不住的在耳朵旁边骂骂咧咧,心里默默的想着,大少爷自小便心眼多,二少爷哪里是他的对手呢,只能想个法子将郑远帆的注意力移开才行。伸手将马车帘幕掀开了些,望着外边的雪花密密匝匝的飘了下来,水生欢喜道:“二少爷,雪下得可真大,咱们回府便可以堆雪罗汉玩了。”

    郑远帆被这句话勾起来兴致,爬到了窗子边上一把将帘幕掀开,寒风裹着雪花冲了进来,冷得他与水生都缩了缩脖子:“可不是,真的下大雪了。”路边的树枝上已经堆满了雪,白色里头隐约透出了些黑色,郑远帆欢喜的拍了拍手:“咱们还可以做雪团子去砸小兰她们呢,砸得她们嗷嗷的哭!”

    郑远帆说得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眼睛望着窗外的雪花,心里已经快活得要飞了起来,早已将郑远山坑他的事儿抛到了脑后。

    归真园此时已成了琉璃世界,到处都是一片雪白,真真是玉树琼枝作烟萝,走到哪里都是夺目的白,唯有梅园那处,白雪压不住盛放的花朵,雪色下头透出了娇艳的红色,就如美人脸上的胭脂,滟滟的勾着人的眼神。

    “姑娘,姑娘!”身后传来一阵呼喊声,回头一望,便见方妈妈带着一个穿着绿色棉袄的丫头朝这边走了过来:“大小姐打发人过来给你送信儿了呢。”

    小莺走到郑香盈面前垂手行了一礼,放眼看了看梅园,脸上露出了惊艳的神色来:“二小姐,你这园子里的梅花可生得真好。”

    “那是自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姑娘最会种花。”小翠放下手中的瓦罐儿,拉住小莺的手看了看:“怎么就瘦了些?穿着棉袄还显得单薄!你给我们家姑娘送信儿来的?大小姐有什么事找我们家姑娘?”

    小莺笑着望向郑香盈:“二小姐,我怎么觉得小翠嘴巴更多了些?以前仿佛她还收敛些的,今日听着,竟和那春日里的鸟儿差不多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我瞧着不如将我的名字让给她罢。”

    “你这话说得贴切!”郑香盈望着小莺只是笑:“你快说说,今日我大姐姐谴你过来做什么呢?”

    “二小姐,我们家姑娘让你想想应对的法子呢。”小莺皱着眉头将方才郑远帆说的那事情转述了一遍:“这可怎么办?大太爷肯定会来找你的麻烦,还会让你出银子到族里罢?”

    郑香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郑远山和郑远帆这两兄弟怎么就不肯放过她呢,自己过得不好了,他们难道便能多长一斤肉?瞧着身边几个丫头都在担心的瞧着自己,郑香盈哈哈一笑道:“看你们几个的模样,眉毛缩到了一处!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无外乎就是交点银子罢了,交就交呗,只要不过分,我觉得可以接受。”

    前世她是个好公民,办苗圃开花店的时候都主动纳税,这郑氏族里的规矩和前世纳税差不多,相当于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那个意思。郑氏子弟私人产业里拿出一部分银子来,到了年终全族分红利,分红利剩下的便用于族里的公中用途,例如修缮宗祠、族学之类,或者是处理应对突发的事情。

    只要交上去的银子不落到私人的荷包里头,郑香盈对族里这条规矩还是很赞成的,至少她也得了十年的好处,每年能分一千两银子。

    “姑娘,咱们才挣了这么一点钱,她们不会全部拿去罢?”小翠有些担忧:“我瞧着大太爷肯定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你放心罢,我怎么会让他将咱们的银子全部拿了去?”郑香盈望着几个丫头只是笑:“你们只管继续扫那梅花芯子上的雪,将它们全收到瓦罐里,收得越多越好。”前世看到古书里说到烹茶时便提到用这梅花上的雪煮茶会有梅花清香,喝上一口便能沁入心脾,郑香盈那时候每天手忙脚乱,根本没有闲暇时间去实践,现儿总算有时间又有人手帮忙,总得要弄来尝尝,看看是否真如书中所说那般妙不可言。

    小翠小琴和小棋瞧着郑香盈似乎不以为然,虽然还在担心,可却没有方才那般惊慌,三个人拿着小小的竹片轻轻的擦着梅花花瓣儿,就见那花朵抖动两下,一团棉絮般的雪便滚落到小翠高高举起的瓦罐里边。

    “二小姐真是有闲情逸致。”小莺在旁边看了抿嘴笑:“我们家姑娘每日要打理府中的内务,累得都没旁的时间做这些新巧事儿!”

    “那你便带一瓦罐雪回去,让她拿了去煮茶喝试试看。”郑香盈忽然间想起了西院的杜姨娘来:“杜姨娘身子如何?她该快要生了罢?”

    “请来的大夫说过了年就会生,左右不过十五那个时候呢。”一提到杜姨娘,小莺心中便有些不自在,自家姨娘心思实在有些毒,就指望着要对杜姨娘下手,上回三小姐和四小姐将大太爷请过来这才让府里安静了些。可偏偏自家姨娘倒气得生了病,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自家姑娘现在管着内务,对于西院那边多有照顾,姨娘知道了便要骂她,说她只知道将自家东西往外边送,是个没有用的货,每次都将姑娘骂得眼泪涟涟才歇口。现儿瞧着二小姐过的日子,可真如神仙般逍遥,不知道自家姑娘要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这般自在日子。

    “姑娘,大房那边来人了,喊你去大房那边呢。”方妈妈又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脸色有几分紧张:“姑娘……你去还是不去?”

    郑香盈将斗篷上的帽子掀起套到了头上,茸茸的白色毛边将她的脸衬得如巴掌大小,一双眼睛就如黑色宝石般闪闪儿发亮:“大伯祖父唤我过去,他是长辈,我自然不能不去。”瞧着方妈妈担忧的脸色,郑香盈摆了摆手儿:“妈妈,你不用担心,我知道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