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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早准备高枕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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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祠大堂里边有些暗,或许是门外数棵高高的树将宗祠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又或许是阳光此时已经隐在云层后边,先前一地灿烂的金黄早已褪尽,只余下一点点淡淡的影子。

    郑大太爷吩咐了一声:“给七房二小姐搬条椅子过来。”毕竟今日是来好生规劝她的,自然也不可对她太过严厉,毕竟是没爹没娘的孩子,总归得要多怜悯她三分,只是若她不信劝告,自己须得拿出些族长的气势来压着她——自己都六十多的人了,还怕管束不了一个黄毛丫头?瞧着郑香盈亮晶晶的双眸,郑大太爷忽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总觉得这侄孙女似乎有哪里不同,仿佛后脑勺天生有一块反骨似的。

    郑香盈也不拘谨,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双手自然的覆在膝盖上,一双眼睛看向郑大太爷,语气诚恳的说道:“各位长辈今日找香盈来,定不只是要分辩清楚归真园的主人究竟是谁,该还有别的事情罢?各位长辈事情忙,香盈也不好耽误了大家的时间,还请长辈们明示,咱们商议合计了以后便早些各自回家。”

    昨日鲁妈妈打听了回来,她那个交好的老姐妹的男人替六房打理着一间铺面,每年大约能赚一万多银子,交到族里是一千两:“我不知道其余铺面能赚多少,但这交钱到族里却是一样的。”那妈妈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来,点了点头:“该是十一之数。”

    郑香盈听了鲁妈妈打探出来的这个结果,心里默默轮了一回,这抽成倒也不算重,只抽走一成。若是族里一定要自己每年交银子,自己按着这个数交了便是,毕竟自己还顶着郑氏七房二小姐的名儿,也不好太过于与族里作对,人要能屈能伸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十一之数!”小翠在旁边听了直咋舌:“若是咱们园子挣五万两一年,要分五千两给他们?这也太多了罢!”

    “小翠,做为郑氏子孙,自然要守着郑氏的规矩,既然大家都是这么交,那我也这么交便是。”前世郑香盈便是依法纳税的好公民,所以对于郑家这个规矩倒也能接受。明日郑大太爷若是提出来要撕了原来那张字据,只要是按规矩来,她也愿意接受。

    只是就怕他们还会刁难自己呢,郑香盈坐在椅子上,瞧着郑家四位太爷很是不快的脸,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恐怕他们不会让自己这般轻易过关。

    “你倒还有几分明白事理。”郑大太爷点了点头:“香盈丫头,你父母都不在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然要多关注你些,免得你走了歪路。你年纪小,自然心气儿高,可你需明白,我们这都是为你好。”

    郑香盈从善如流的点着头,脸上一副受教的表情,反正只要郑大太爷不提出过分的要求来,她还是可以答应。见郑香盈十分配合,郑大太爷这才心里舒服了些,清了清喉咙道:“年前……”说到此处,郑大太爷停住了话头,只觉得自己心中膈应得慌,脸上似乎有蚂蚁在爬一般,年前是自己亲笔写下的字据,现儿又要来反悔,还不知道这郑香盈又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大伯祖父,是不是年前写的那张字据?”郑香盈睁大了眼睛望着郑大太爷,那眼神清澄单纯,看得郑大太爷更是感觉有些难受,自己确实在出尔反尔,这真不是君子所为。可若听之任之,由着这香盈丫头张着手捞银子而不让她交些到公中来,恐怕其余房也会说闲话,当面虽然不讲,可背地里定然会议论,自己这族长的威信也没了个去处。

    “那次写字据,族里考虑不周,族人多有不满,所以今日寻了你过来就是想要将那字据收回来。”郑大太爷尴尬的望着郑香盈,伸出手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帕子印了印额角,全身燥热,背上正不住的出汗,仿佛将那香云羽纱衣裳粘住了一般,湿腻腻的扯不开。不知道这香盈丫头是否能乖乖将那字据交出来,一想着前两次她那桀骜不驯的模样,郑大太爷只觉自己心中没有底气,毕竟自己已经写了一张字据在她手中,现儿再来讨要,郑香盈强着不给,自己也没有办法。

    “大伯祖父,照理来说,香盈现儿完全可以不理睬族里这个要求。当初也是几位长辈一起商议好的,大伯祖父亲自写下的字据,即便是告到官府里头去,香盈也占着理儿。”笑盈盈的看着坐在那里的四位郑氏太爷,郑香盈轻轻咳嗽了一声,缓缓开口道:“那日几位长辈可都在场的,也算是个见证。”

    几人互相望了望,眼中都露出了愤恨的神色出来,原来以为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只不过是在瞎折腾罢了,所以这才放放心心写了那字据,本来还想存着惩戒她的心思,谁知道她竟然有这般手腕!不声不响的弄了那么一个大园子,别样的发财门路都让她寻到了,还没得几个月,那归真园便办得风生水起,由不得让人刮目相看。

    郑大太爷自知理亏,也只能不言不语,盼着郑香盈说出下边的话来,方才听她的话里有“照理来说”四个字,那便该还有下文。就听郑香盈提高了嗓子接着往下说:“只是咱们荥阳郑氏家族庞大,几位长辈免不了有疏忽的地方,香盈体贴着各位长辈辛苦,所以愿意将那字据交出来,照着族里的规矩来,每年上交盈利的一部分放到公中,由族里统一支配。”

    “香盈丫头,果然是个懂事的。”郑大太爷听了这句话才放下心来,瞧着郑香盈比先前顺眼了不少,还真没想到她竟然不为难自己,大大方方便答应了这事情。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郑大太爷吩咐身边管事道:“去将宗祠那个存放文书契约的盒子抱出来。”

    “大伯祖父,不着急这一时,咱们先把事情都说清楚,不知每年香盈要交多少银子?”见着几位郑氏太爷都面带笑容,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郑香盈忽然间又有几分好笑,这几只老狐狸接下来准备怎么对付自己可还是个未知数,不过自己反正不怕,早就想好了招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交纳银子都由你二太爷和三太爷管着,让他们来给你算算。”郑大太爷和颜悦色的看着郑香盈,声音也软了几分,只要这事儿办妥当了,他的名声没有受损,已是最大的幸事。

    “我们族里有规矩,收银子都是五一之数。”郑二太爷阴测测的开口了,这七房的二小姐实在可恶,上回骆记成衣铺子的事情,他可还记着呢。她不仅不将生意给骆记做,反而将自家夫人气得说话不出。去年年关,还有人爆出骆记成衣铺子便是二房的产业,害得郑大太爷一定要与他清算,让他将那么多年欠的银子补回来,好说歹说的才将价格敲定到一万五千两。交了银子不上算,郑大太爷还沉着脸将他教训了一通:“二弟,你们二房又不缺这几个银子,你又是管着族里钱财的,怎么能带头做这隐瞒不报的事儿!我瞧着该好好差查二房产业,指不定还有什么隐瞒下来的。”

    骆记这么多年都安安稳稳,没有人将这事情挑明出来,怎么忽然的就被人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儿?郑二太爷与夫人心疼银子,几晚上没有合眼,板着手指头算究竟是谁想要为难二房。想来想去也找不着人,忽然有一晚上,郑二老夫人手拧了拧胳膊:“我怎么便将她忘记了?定然是她说出去的!”

    “是谁?”郑二太爷脸上有气愤之色,赶紧追着问:“竟然与我二房作对,可恶!”

    “你不记得七房那二丫头了?”郑二老夫人恨恨的咬着牙,一张脸上就跟驴蛋上边下了霜一样,青中透白:“那会子我让她将七房的衣裳给骆记做,她左推托右推托的,还威胁我说要将骆记是二房产业说出去呢,现儿可还不是说出去了?”

    郑二太爷恍然大悟,拍了拍桌子道:“在宗祠分家产的时候我多说了几句,她便惦记在心里了,总要找机会来报复,定然是这样的!”

    “咱们的骆记开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了,都没有谁去说这事儿,偏偏今年便被人揭发出来是咱们二房产业,这可不就是她做下的事儿?”郑二老夫人越说越有气,脸色涨得通红,招呼着丫鬟给自己顺气捶背:“这个无法无天的郑香盈,哪日落到咱们手上,可得要好好整整她才行!”

    昨日郑大太爷喊了他们几个来商议这事,将这收银子的事情交给他与郑三太爷处理,他找着整三太爷一合计,两人都觉得该多收点儿。“这个七房的二丫头实在可恨,竟然指着我家信隆说是他将她那个短命的娘给害了!”郑三太爷想着去年秋日的事便愤愤不平:“红口白牙的掼会说胡话!”

    “可不是吗?咱们总得让她吃点暗亏才行。”郑二太爷说得咬牙切齿,脸上都有些扭曲,凭什么让一个黄毛丫头打压得他们这些做长辈的都没了气势?

    郑三太爷想了想,点了点头:“咱们明日便收她五一之数便是,想必她也不知道族里会是什么规矩,等签了字据再去问旁人也就晚了。若是再要闹,咱们便说她年纪小,替她暂时先保管着。”

    “还是三弟心思缜密!”郑二太爷连连点头,一双绿豆眼里闪出贪婪的光来:“她那归真园这般赚钱,咱们每年多抽一成,那便差不多该有将近一万。这一万二房三房各拿一半,放印子钱也好,置业也罢,都是无本生意。”

    两人嘀嘀咕咕一阵子,将这事情说妥当,自是十分满意,就等着郑香盈来宗祠由他们搓圆打扁。现儿郑二太爷听着郑香盈问起这银子的事情,心中得意,马上就接了口,五一之数,想必那郑香盈会心痛得要命,可却没有半点法子。

    “五一之数?”郑香盈挑眉看了看郑二太爷,笑吟吟的问道:“族里竟然定了这么高的税额?摸不是二伯祖父见我年纪小,故意说了个大数字来吓唬我罢?”

    第七十六章来两个斗败一双

    “放肆,这可是族里的规矩,我又怎敢随意开口!”郑二太爷板起了脸孔,一双眼睛闪着得意的神色:“你方才既然已经已经答应了,自然该按规矩来办事,可不能乱了族里的秩序。”

    郑大太爷在旁边诧异的看了郑二太爷一眼,五一之数?虽然他不管族里的银子,可印象里似乎并不要这么多,去年郑二太爷那个骆记成衣铺子补交银两的时候,似乎按的是十一之数计算,而且到最后还少了几千两银子。“二弟,你记错了罢,每年竟要交这么多银两到族里不成?”郑大太爷犹豫着开口发问,他不方便直接驳了郑二太爷的话,毕竟在郑香盈面前也要给他留几分面子,可再这样欺负郑香盈,他也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大哥,族里的规矩确实是这样。”郑三太爷在旁边也开口了:“我们又怎么会做出两套规矩来呢?”

    郑六太爷听在耳朵里边,心里也在轮着自家每年究竟交了多少银两给族里,这内宅之事都是交给夫人掌管,他知道得不多,可总觉得似乎五一之数未免太严苛了些。

    “二伯祖父,三伯祖父,你们说这是族里的规矩?可我却怎么听说都是十一之数呢?”郑香盈瞧着郑二太爷与郑三太爷一唱一和,心中暗道,这两人也真是会做戏,大抵欺负她不懂族里的规矩,狮子大张口的便要问她多抽一成银子:“我昨日便打听过了,郑氏其余六房的铺面皆是按着十一之数来缴纳的银子,为何到了我这里边独独要交五一之数?那多出来的银子,究竟会进谁的腰包?”

    郑二太爷一怔,没想到这郑香盈还事先去问过了,不由得脸色尴尬,清了清嗓子道:“十一之数,那是因着是各房的主母在打理,而你却还未及笄,年龄尚幼,万一做买卖折了本钱总要有条退路,所以我们暂且多收一成银子,族里替你保管,等你出阁的时候再归还给你。这可是族里长辈用心良苦,你不要不识好。”

    “原来是这样。”郑大太爷摸了摸胡须,点了点头:“老二老三,你们想得委实周到,这样做确实是为香盈考虑,以后出阁她也就有一笔可观的银两了。”

    “多谢两位长辈为香盈着想,只是香盈觉得族里长辈年纪大了,再让你们这样操心真是过意不去。”郑香盈微微一笑:“各位长辈也见着归真园现儿经营得还算不错,田庄上上下下都有一口饭吃,所以各位长辈还是不用如此为我担心,咱们还是照着族里的规矩来,我每年将一成收入交到族里罢。”

    屋子外头的日头忽然亮了,从天窗上射进来的阳光照着郑香盈的脸,就如白玉一般,没有一丝瑕疵,她的眼睛清澄如水,带着一丝自信,也有一丝揶揄,就是那般静静的瞧着坐在那边的几位郑氏长辈。

    郑大太爷转脸望向郑二太爷与郑三太爷道:“既然香盈自己有把握,那咱们也不好违背她的意愿,就照十一之数罢,我觉得她也该能将归真园经营好,不用咱们操心。”

    郑二太爷与郑三太爷对望了一眼,虽然心有不甘,但毕竟郑大太爷开了口,他们也没有什么说多话的权力,只能讪讪然道:“那就十一之数罢,照着族里的规矩,每年年关都会派人去查账,你需得将账簿子准备好,以供族里审查,当然平常也会不定期上门抽查,所以你休想造假。”郑二太爷眼睛盯住郑香盈不肯放过:“你这归真园,每年少说七八千两银子是要交的,你可别想蒙混过关!”

    “七八千两!”站在郑香盈身后的小翠不由得失声叫喊了起来,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唬得一只手拦住了嘴巴,眼珠子溜着转了一圈,将捂着嘴的手放了下来,愤愤然道:“老太爷们,你们莫非以为我们家姑娘是在抢钱不成?一年七八千两的交上来,难道归真园一年能赚七八万两银子?”

    “要你这丫鬟在旁边多嘴多舌!”郑二太爷将脸板了起来,严肃的望着小翠:“这里可没有你插嘴的份!”

    “二太爷,我们家姑娘是我的主子,她碍着晚辈的面子不好说,那便由我这个丫鬟来替她说!”小翠没有半分胆怯,一双眼睛望向郑二太爷道:“我们都知道二房财大气粗,我们家姑娘只有一个归真园,自然不能与二房相提并论,若是我们归真园每年要交七八千两银子,那二房往小里说至少也要交七八万两银子,就是不知道二太爷每年有没有交这么多?”

    “小翠,你退下,怎么能质疑郑氏长辈?二房那么多产业,我相信每年至少也交了十万两银子到族里,我二伯祖父可是个按规矩办事的,定然不会少交。”小翠可越来越泼辣利索了,郑香盈觉得十分满意,见她将话说得差不多了,这才让她停住话头,由自己出马:“二伯祖父,你说是也不是?”

    郑二太爷听着郑香盈的话,只觉心头燥热,好半日说不出话来,他鼓着嘴巴道:“你那归真园租出去做游宴之用,一次便要两百两银子,一年便有七万两,另外你那田庄还卖就卖花,一年凑一万两都凑不出来?我说交七八千两,难道说多了?”

    郑香盈瞧着郑二太爷那嘴皮子一张一合,心中厌恶之至,给他一算,自己简直是坐在家里捡银子了。归真园租用场地的费用素日都只收一百五十两银子,只是自己气盛,收了大房两百两,现儿倒要吃点亏了,只不过墙外损失墙内补,她自然也有挽救的法子。

    “二伯祖父,莫非你以为我这归真园便日日有游人不成?”郑香盈冷冷一笑:“大家都知道,这出外游玩不过春秋两季而已,况且能出得起两百两银子游玩一日的人家,都是大富大贵,谁家没有风景雅致的园子?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到外头走走散心罢了,谁还会日日来我归真园游览不成?我今年春天也就来了二十多拨人,加上秋天,满打满算不过五十日,这一项里收入最多一万两,可刨去成本人工,留到手里头的还能有多少?”

    郑大太爷低头想想,确实也是这样,酷暑严寒,谁会想到外头去走?这一年里也就去了一半,荥阳城的富户也就那么多,肯花银子出去走的也该不多,除非像郑氏大房这般财大气粗的主儿。他点了点头道:“香盈丫头说的不错,这一项决计不会有七万两,有一万两便顶天了。”

    郑二太爷疑惑的看了郑大太爷一眼,昨日他将自己找过来的时候,分明是满腔愤恨,怎么今日忽然的便改了口风,难道是准备要自己与郑三太爷当恶人□□脸,他却在旁边装好好先生唱白脸不成?

    “二伯祖父,你觉得是不是这样呢?”郑香盈向小翠招了招手:“小翠,去马车那里将账簿子拿进来。”小翠应了一声走了出去,郑香盈则一脸诚挚的望向几位郑家老太爷道:“这个卖酒与卖花,一年凑一万两,那可真真有些为难,若是几位长辈不相信,香盈现在就将账簿子呈给长辈们过目。”

    “好,好,好。”郑大太爷连连点头,摸着胡须微微的笑,看来七房二丫头倒也没那么可恶,还知道尊重长辈,甚至将她最机密的东西都拿了过来。一夜之间她还能造一本假账不成?肯定是自己素日里记载的账目了。

    郑香盈瞧着郑大太爷那目光心中就好笑,她从搬到归真园开始便准备了两套账簿子,一套是自己看的,另外一套就是拿来糊弄郑氏族里的长辈的。前世她的观念是纳税越多说明自己收入越高,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可这世情况完全不同,自己再怎么强悍,好歹也只是郑氏族里的一个人,要受宗族约束,自己没有必要一定与族里对着干。但怎么说她还是要做些防备,太老实了就会被人欺负,所以她才不会将自己的那本真账拿出来呢。

    看来今日她在宗祠还是有一些收获,至少郑大太爷对她的态度已经稍有好转,从他方才为她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话便可知道,以前的那种敌意与轻慢已经减少了几分。郑大太爷是族长,在自己没有与郑氏撕破脸皮前,怎么着也不能与他太弄僵了关系。

    荥阳郑氏,郑香盈心中轻轻喟叹了一声,目前她还顶着郑家嫡女的身份,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抛却这个称呼。族里现在对她便已经是步步紧逼,到了年岁稍长该谈婚论嫁的时候,说不定那会子就是她与郑氏冲突最尖锐的时候。她不甘心自己的亲事被人支配,若郑家长辈塞一些她看不上眼的人给她做夫婿,自己势必会与族里翻脸。

    想到谈婚论嫁,脑子里边忽然闪过了杨之恒的脸,郑香盈一愣,有一阵微微的甜,如潮水般席卷了她的心,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了过来,似乎带着她到了潮水的巅峰,颤抖着双手伸向那蔚蓝的天空,迎接那坠入手中珍珠般的水珠。

    脸上有些发烫,郑香盈伸出手来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脸,睫毛扫过手掌心,微微的痒,就如那个晚上香樟树叶扫过她的手臂一般。正在她回味着那个淡淡的月夜,就听外边有腾腾的脚步声,小翠抱着一个本子走了进来,将她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

    “几位伯祖父,这便是香盈这些日子来的账目,请各位过目。”郑香盈双手将账簿子递了上去,神态恭谨,郑大太爷接到手里头翻了一页,便推到郑二太爷面前:“你去拿个算盘来,与三弟核算下。”

    郑二太爷翻了几页,见账簿子显见得不是新的,上边的字迹看起来笔墨已旧,不似是造假此处来的,这才放下一颗心来,吩咐下人将算盘取了过来,郑三太爷报着数,郑二太爷将算盘珠子拨得飞快,不多时便将那账簿子的数目算了出来。

    “你才赚了三千多两银子?”郑二太爷狐疑的望着郑香盈,有些不相信:“现儿都四月末了,怎么才这么一点银子?”

    “呀,我竟然赚了三千多两银子了?”郑香盈惊喜的睁大了眼睛走了过来,堆了满脸欢喜的笑容:“真没想到我能赚这么多钱!”她手指着账簿子很诚恳的说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记账,还是那时候跟着母亲学的,记得这般零乱,亏得二伯祖父与三伯祖父还能瞧得清楚。”

    几位郑家老太爷瞧着那账簿子,半晌没有说话,郑香盈说的确实有道理,她年纪轻轻怎么会记账记得分明?看起来这千真万确是一本真账了,可这么算起来,她从去年搬到归真园到现在才赚了三千两银子,一年也赚不过六七千两,十一之数算下来,只需交六七百俩,而族里每年还要发一千多两红利银子给她,出阁时还需公中打发一笔嫁妆,这不是亏大了吗?郑二太爷与郑三太爷面面相觑,两张老脸成了苦瓜形状,好半日都没有开腔。

    第七十七章郑香盈得胜回园

    “你这莫不是一本假账罢?”郑二太爷咬着牙说出了一句话,怎么可能,他们本就存着要好好整治郑香盈的主意,结果到头来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真真让他不甘心。抬头看了郑三太爷一眼,示意他也开口帮忙说几句话。

    “我瞧着也像。”郑三太爷慢悠悠的开口,心中也满不是滋味,本来还想可以拿捏着在七房二丫头这里赚得一些银子,没想到这事儿忽然的急转直下,难怪方才她听说要毁了年前写的那张字据,神色非常欢喜。

    “两位伯祖父一定要这样说,香盈也没有办法了,莫非一定要逼着香盈说每年赚了十万八万的,两位才会满意?”郑香盈挺直了背站在那里,就如一株翠竹般亭亭玉立,脸上有着不屑的表情:“我还真想一年赚个十万八万的,可惜还没有那能耐!虽说现在从账面儿上边看这半年赚了三千多两银子,其实归真园目前还是一个亏字,八年前我母亲给我买这个田庄的本钱就不算了?后来陆陆续续添了些花花草草,难道那些钱便不算在里边了?我还打算在园子里头添些楼阁亭台,这些难道都不要花银子?”

    郑香盈说得振振有词,两道目光锋锐的望向了郑二太爷与郑三太爷,瞧得两人有几分不自在,坐在那里耷拉着眼皮子,没有再开口说话。

    “大伯祖父,我知道你素来为人公正,你也该替香盈说句公道话儿,我这归真园不过是在吃以前的老本罢了,现儿族里要我将每年赚的银子交十一之数出来,我也认了,只好将以前投入的本钱扒拉到一旁去,不算到这里边,可若还是一心想着要从香盈这里抠出银子来,香盈也无能为力。我那归真园里头还有几十个下人等着问我要饭吃,族里要将香盈所得全部拿去,让一园子人喝西北风的话,香盈也只能撕破脸皮去荥阳府告状了。”

    郑大太爷听了这话心中一懔,开口呵斥道:“怎么就扯到去荥阳府告状上头去了?族里的事情咱们族里解决,怎么要将这事儿宣扬出去?”望着郑香盈站在那里,脸上全是气愤的神色,自己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对她逼迫过分。方才她说的句句在理,若是再坚持要她多出银两,不免有压迫孤女的嫌疑。

    “那就这样定下来罢。”郑大太爷想了想:“照着十一之数,年关前将账簿子送到族里来,根据一年的收入再来定夺该要抽多少银子,原来那张字据,咱们便撕了罢,就当那事儿没有发生过。”

    “大哥,一年送一次账簿子过来可不行,咱们还得派人随时去查账,最好咱们派个管事过去帮着香盈丫头理事,她年纪小,指不定有人欺负她,会让她吃亏。”郑三太爷转了转心思,不如指个心腹去归真园那边,既可以监督归真园的进项,又能少个在自家领月例的人,可谓一举两得。

    这可是黏上自己了,这归真园值得那么惦记吗?郑香盈冷眼瞧着郑三太爷,虽说他家子嗣众多,曾经也听郑香惠朝自己诉过苦,可她便不信,就如他这般人品,管着族里银钱开支好些年,手头还会那般紧,竟然时时刻刻在打旁人的主意。瞧着郑二太爷神色怡然,郑大太爷似乎也心有所动,郑香盈赶着在两人开口之前将话题截住:“这大半年来香盈一个人主理归真园,也不见出了什么岔子,还赚了三千多两银子,我想这也能证明香盈的能力。若是有人想欺负香盈,香盈难道还不知道抬出荥阳郑氏的名头来?莫非我们郑氏是能随意让人搓圆打扁的不成?”

    郑大太爷听了连连点头:“那倒也是,谁敢来欺负咱们郑氏的人?”

    “我想其余各房都没有将自己的人派到别人屋子里去的事儿罢?”郑香盈微微一笑:“我知道三伯祖父说出这话来或者是真在关心香盈,可若是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三房觉得七房的孤女好欺负,想要觊觎着她那一丁点财产呢!”朝郑三太爷行了一礼,郑香盈抬起头来,脸上有着不好意思的神色:“怎么能让三伯祖父担了这样的骂名呢?这归真园还是由香盈自己来管着罢。”

    被郑香盈夹枪带棒的说道了一番,郑三太爷斜靠着椅子,一双眼睛只是望自己的脚上瞧,没想着这郑香盈实在是伶牙俐齿,说的话真不像是个十一二岁的姑娘家能说出来的,明面上瞧着句句在捧他赞他,实际上每一句话都在损他骂他。自己那点小心思被她一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谁都能看得出来。

    “既然香盈丫头不愿意,那便算了。”郑大太爷瞧着宗祠里头一时间气氛沉闷,最终开口拍板:“我再另外写一张字据给你,咱们签了名字,这事儿便算揭过了。”

    温暖的阳光从车厢侧面的帘幕透了过来,车厢里边明晃晃的一片,小翠拉住郑香盈的衣袖笑得十分开心:“姑娘,这事儿就这样完了?真不敢相信!”

    “不这样完了还能怎么样?”郑香盈瞧着小翠那激动的神色,心中好笑:“你还想没完没了的不成?”

    小翠抿着嘴儿微微的笑,瞧着外边的日光给郑香盈的脸庞添了一道金灿灿的边儿,心里想着自家姑娘这会子瞧着便如那金子做的菩萨一般了。原本以为这次来宗祠凶多吉少,会被那几位族里的长辈逼迫着每年多交几千两银子出去,没想到姑娘伶牙俐齿又早有准备,反而赚了一些回来,每年有红利银子,出阁的时候族里还要打发陪嫁银子,想想都十分占强,即便族里只打发一万两,这也是白得的。

    回到归真园,鲁妈妈方妈妈都在门口等得着急,见禄伯赶着马车进来,赶紧围了拢来:“姑娘,怎么样了?”

    踏上归真园的土地,瞧着身边那几张真心实意在着急的面孔,郑香盈只觉温馨一片,暖暖的将自己围住,朝几人微微点头:“没事儿,我还赚了银子回来了呢。”

    鲁妈妈与方妈妈得了这信儿才放下心来,两人搓了搓手道:“那便好了。”

    郑香盈一边往里头走,一边问鲁妈妈:“这桃花酒与梨花酒已经入酒窖两个多月了罢?再捱过一个月,咱们便先送一趟货去洛阳——陈老板太白酒肆那边应该现儿还不缺货罢?”

    “哪里能不缺!”鲁妈妈笑得嘴巴都合不拢:“刚刚还派伙计过来说了这事儿呢,我心里头想着,那二十五两银子一坛的自然要照顾些,所以我只答应了两百坛,剩下两百坛我也想着该送去洛阳。”

    “咱们先还是稳扎稳打的将荥阳这边打好基础再说,洛阳那边先可以少送一些,物以稀为贵,若是刚刚开始就送一大批过去,人家指不定还以为你这酒是烂大街的货。”郑香盈想了想,笑着点点头:“再匀一百坛给太白酒肆,这次咱们送一百坛过洛阳去。”

    “洛阳的价格高一些,二十五两银子一坛呢。”鲁妈妈有些不解,困惑的望着郑香盈:“咱们难道不该是多送些往洛阳去?”

    “妈妈,这些你便别管了。”郑香盈伸手指了指前方的杏花林:“杏花酒入窖多长时间了?”自从与豫王二公子签了契书,鲁妈妈便兴头十足,从第二日开始便撸着袖子带着一干下人开始酿杏花酒。小琴小棋每日早晨便去摘新鲜杏花,一群嫂子帮着鲁妈妈洗米蒸饭,归真园里边一片热火朝天。

    “入窖才七日呢。”鲁妈妈皱着眉头直叹气:“真恨不能让日子快快过,每天瞧着那日天还挂在天上便恨不能用手将它扯下来。”

    “妈妈,你别着急,咱们以后银子会赚不完,等着这批酒卖了出了笔银子,我便去那赤霞山上给妈妈盖个酿酒的地方,隔着山泉近,又隐秘,否则那些有心的人来咱们园子一转,闻着常年四季都在酿酒,又会有旁的话好说了。”

    归真园做为一个游览的地方,若是总有着酒糟的气味,感觉也不太好,郑香盈也怕那郑二太爷与郑三太爷贼心不死,怕了人过来打探归真园的生意,日日能闻着酒糟味儿,自然知道归真园卖的酒绝对不止这账面上的数目。将酿酒房开到赤霞山,那可是再稳妥也不过了。

    鲁妈妈听着郑香盈的安排也直点头:“姑娘说的是,只是这杏花开过了以后,春日里头便没别的花酒好酿了,我只能多酿些琉璃白了。”

    “姑娘,你也给我指派点事儿做。”方妈妈从旁边挤了过来,将鲁妈妈与郑香盈隔开,嘴里嘟嘟囔囔个不歇,她本是郑香盈的贴身妈妈,可现在鲁妈妈倒仿佛成了郑香盈最贴心的人一般,她眼睛里瞧着嘴里不说,心里可还是有些不舒服。

    郑香盈瞧着方妈妈那模样,心里边知道她的意思,微微一笑道:“妈妈你别着急,我自然有事儿给你做。现在厨房里添了几个人手,也用不着妈妈忙里忙外了,有桩重要的事儿可只能由妈妈给我帮忙才行呢。”

    方妈妈听了这才放下心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看了看被自己挤到一旁的鲁妈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我便等着姑娘指派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