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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人生乐在相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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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王玥府上出来时候尚早,想到之后几个月里我大约不会在京城,便决定顺路去看看白玉。

    “大人您不给白姑娘买点东西?我瞧着她还挺喜欢霓珍阁的首饰。”

    我对阿升这个善意的提醒报以一笑,并未依言而行。

    自上次的事之后,我尚不确定白玉对我的心思有没有改变,在她没有彻底放下对我的幻想前,我以为自己能做的也仅限于去看望她。

    门上的小厮此番已经认得我,但乍见之下匆匆一礼后,他表现出颇为紧张戒备的样子,在前面一面引路,一面扬声喊道,“里头快出来个人,咱们爷回来了。”

    他刻意的大声呼叫令我和阿升都感到奇怪,而后从内院出来的几个丫头们神情更是慌张,眼神中透着惊恐与畏惧。

    她们几个人慌忙地拦在我前面,其中一个陪笑道,“爷回来了,不巧的很,姑娘这会儿正沐浴呢,要不您等会儿再过去瞧姑娘?”

    阿升奇道,“那你们几个怎么不在里头伺候?都跑出来做什么?”

    那几个丫头张口结舌,适才说话的那个只好道,“林小爷不知道,姑娘原不让我们陪着的,这是姑娘的习惯。”

    “你们别在大人跟前耍什么花样,说,是不是姑娘身子不适?”阿升站定,喝问道。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无言以对,只是拦着我们的脚步并没停下来。

    这般情景,我已知内院中一定有蹊跷,只不敢确定究竟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我索性站在原地,“我在花厅等姑娘,请她方便之时出来见我。”

    我径自去了花厅,阿升先是狐疑的跟着我,后来忽然有些恍然,忐忑的问道,“大人,您是不是猜着什么了?那白姑娘……”

    我摆首,“我什么都没猜,你也别猜了,等到她方便的时候自然会出来见咱们。”

    “那她……大人,要不我溜进去看看?”他一拍头,说道,“干脆我去角门那儿守着不就知道了。”

    我一把拦住他,让他稍安勿躁,“有这功夫,你不如沏些茶给我,才刚在仲威府上被他拉着喝了几口酒,心里头正觉得烧的慌。”

    他听了果然乖觉的去沏茶,没有再多问。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白玉从内院缓缓走了进来。

    她脸上还有一抹绯红,望上去倒显得气色颇好。她对着我道了个万福,看见阿升在摆弄茶具,便去接过来,白了一眼阿升笑嗔道,“怎么又沏这个?这儿明明有上回你拿来的明前龙井。”

    阿升不满的看着她,反唇相讥的问道,“大人来了半日了,你躲在里头干什么呢?”

    她垂目,妩媚一笑,“我呀,我在里头,会一个小戏子呢。”她说完,抬起眼,若无其事的盯着我,眼波中却含了一抹挑衅的意味。

    阿升愣神惊愕,随即跳起来,怒不可遏地指着她道,“白玉,你疯了罢,这么和大人说话?还……你,大人这般待你,你居然,居然,姘戏子?你可真干的出来呀。”

    我扬手制止阿升,对他摆首,示意他暂时出去。阿升恨恨的看了白玉两眼,又看了看我,涨红了脸气闷的跑了出去。

    白玉徐徐行至我面前,蹲下身子,仰起脸似笑非笑的问着,“大人不生气么?”

    我扯出一丝笑意,平静的对她摆首。

    “我就知道,您不会生气的。”她低低的笑着,眸中却尽是幽怨,“您不喜欢我呀,自然不会生气。”

    我默然,思量着该如何向她解释我对她的情感,“白玉,我对你确实没有男女之情。但也从来未把你当作一个陌生人。我关心你,也愿意照顾你,是因为,我在心里把你当作是我的妹妹。你不愿嫁人,不愿意出这个宅子,我都依你。可唯有你想把我当成是夫君或者情人这桩事,我满足不了你。”

    “不就是因为您觉得自己不能像个正常男人那样么?”她深吸气,冷静凝视我,“如今我也知道了男女之事,尝到了您一直介怀不能令我品尝的男女之情,您想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感受?”

    我垂目看向别处,她亦清楚我一定会回避这个问题,直接说道,“无趣!这就是我的感受。和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男子,该多无趣啊。”她轻轻叹息,细嫩的手指缓缓地划过我的脸,“大人,在尝到了所谓的男女之情以后,白玉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我自小便被教导各种取悦男人之术,却原来发现我真心想要的,只是一个良家女子与夫君平淡相守的日子。”

    我转顾她,她对我灿然一笑,平缓的继续说,“我不介意您喜不喜欢我,我喜欢您就足够了。您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也是最好看的人。我只想陪着您,做妹妹也好,丫头也罢,照顾着您。这么点心思,您总该肯成全我罢。”

    她的手一寸寸温柔抚摸过我的脸,我轻缓的抓住她的手,认真的凝视她那张年轻美好的面庞。

    如她所言,也许在我年老离宫之时,她确是能和我相濡以沫的唯一的人。当然,倘若我真能平安的活到那个时候。

    我微微颌首,回应她一个略带歉意地微笑。

    她笑的恬淡,“多谢您。您不必觉得歉意,其实您就是我最好的归宿。倘若我依照本来的生活轨迹,我绝不会碰到一个肯尊重我的男人,我永远都只是个玩物。所以是我何其有幸,能遇到您。”

    至此,我们达成了对于未来的契约,也许作为两个红尘中的畸零人,我们都是对方能够相依取暖的最好人选。

    “大人,您可有喜欢的人?”临走前,她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

    我回首转顾她,眼前浮现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仅仅想着,便已经令我的心跳悸动而纷乱。

    我的目光落在别处,声音空幻,我想笑容亦如此罢,“有。她救我性命,对我好。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全然信赖我的人。有时候,我觉得她的目光似乎能穿过我这具残缺的身体,忽略掉我卑微的身份,直达我灵魂的最深处,那个原本的周元承只有她一个人能懂得,并且愿意欣赏。这是知遇之恩,作为回报,我想我愿意做任何事,包括为她而死。”

    当然,我喜欢的人眼下并不需要我的命,只是需要我再度离开而已。

    这年的夏天炎热而漫长,已过了伏天,暑热依旧没有散去。

    在内廷中,陛下的孕事自然是头等大事。她此番有孕全然不同于怀荣王之时,从最初的频繁害喜,呕吐不止到浑身不适,情绪也变得起伏而易怒。

    我因此迟迟没有向她提出赴大同府一事,她自然也未对我下令,可我心里隐约觉得,她还是在等待我主动向她请旨。

    一日,我正与孙泽淳在核对入夏以来宫中用度及经厂为陛下有孕祈福所校印刊发的五百份南藏经。养心殿的内侍匆忙来找我,只说陛下正在为政事大发雷霆,婉芷等人皆劝慰不得。

    婉芷正在养心殿外等我,神色焦虑,甫一看到我道了声,“你可来了。”拉着我絮絮讲述,“今儿午膳时食欲好,进了一碗的碧梗粥并一个鸭肉卷子,小憩了一会儿才起来,结果看了一会子奏疏,不知为什么就动了气,把午膳进的全吐了。这会儿独自生闷气呢,也不叫人进去。”

    我忙要进暖阁,她又一把拉住我低声道,“好似和秦家的事有关,才刚生气的时候问了一句,元承去哪儿了。我才吩咐人把你叫回来的,如今也只有你劝的了。”

    我对她颌首,一壁进了暖阁。见她闷闷的歪在榻上,身旁围了四只黄花梨冰鉴,上头湃了新鲜的瓜果,室内散着舒爽的凉意和甜淡的果香。

    我向她行礼,起身时将那些冰鉴挪远了些。

    她安静的看着,半晌懒懒说道,“你还是朕身边近臣呢,一天到晚连个影子都不见,真是官做大了,把这些服侍人的活都派给旁人。”

    我对她微笑,指着冰块上的洞庭枇杷说,“今年东山的枇杷很甜,陛下要不要尝尝?”

    她略一点头,之后看着我在双狮绣球盆中盥洗了手,擦拭干净,一颗颗为她剥枇杷,才薄露笑意道,“你如今胆子也大了,朕问你的话,你都敢避而不回。”

    我笑着应她,“臣不敢。只是臣说了陛下也记不住。您昨日吩咐要查验经厂校刊的经文,臣不敢耽搁从早起便一直在做这事。您若是怪罪臣没过来伺候,臣也无话可说。”

    她哦了一声,随意拿起一颗枇杷尝了一口,蹙眉说道,“好甜。”

    我不禁笑问,“甜还不好么?”

    “朕近日只想吃酸的,这么腻的东西没胃口吃。都赏了你罢。朕记得你算喜欢吃甜食。”

    我垂目莞尔,内心有一阵喜悦,少顷答她道,“臣听人说酸儿辣女,陛下大约怀的又是位皇子罢。臣先恭喜陛下。”

    “谁稀罕皇子?再多一个和蕴宪一道争皇位?还是可着劲的让秦家挑,哪个才是他中意的储君?”她提高声音,疾速说道,随后朝案上努嘴,示意我去看上面摆着的奏疏。

    我净了手,去看奏疏,原来是都御史赵循上书质疑刑部近日审定的一桩案件,内容为秦太岳的庶子秦启闱在宵禁时分携伎归家,中途伎堕车而亡。

    刑部勘验时明知伎者身上有诸多不明伤痕,还是将其定为病发身亡,匆匆结案。赵循认为此案应会同大理寺并都察院再审,否则就是有包庇勋戚之嫌。

    “赵循也是老糊涂了,大理寺上下都是秦太岳的人,让他们审结果还不是一样。可笑这个老头等了这么多年可算揪住秦太岳一个把柄,竟对朕说,若是不彻查此事,他就罢官请辞。”她不屑的言道。

    我问道,“陛下决意要查了么?”

    她颇有深意的笑着,颌首之后又摇头,“这件事无论怎么查也不过如此了,朕总不能为一个伎者要了秦太岳儿子的命。即便要,也不是现在。不过朕也不想让他太舒服了,总得找个辙给他点教训。”

    她定定的看了我片刻,又示意我去看另一封她放在案上的奏疏,却是沈继之母过世,他请旨归阳城丁忧。

    我心中了然,她这般暗示,我若再不提去大同府之事确有些说不过去了。

    我含笑道,“丁忧三年,沈继的位置怕是又要为首辅大人盯上了。臣与他也算旧时,陛下可否许臣去阳城探望他。”

    “是该去看看,代朕看看。告诉他,等他守完制,朕还有用他之处。”她顿了一下,又道,“朕日前准了王玥去大同府巡视军务,你就和他同行罢,这回朕也不给你什么钦差头衔了,凡事都让王玥决定,你从旁照应些便是了。”

    闻言,我心头一暖,她还是照拂我的,此举是不想我过于招摇再惹嫉恨。

    我向她长揖,“臣领旨,陛下如此关照,臣感激不尽。”

    她听后一笑,笑意溢上双眸,“朕的元承是通透之人,除却心地太好,就没旁的缺点了。”

    沉吟片刻,她忽然说道,“那日朕当着秦启南的面,故意那般说,你不必介意。你是什么样的人,朕心中清楚。”

    这话似酷暑艳阳下忽然吹来一阵凉风,令我心神俱为之沉醉荡漾。她依然是那个愿意信我且懂我的人。

    “元承,再等等罢,也许有一天,你就不必再离开内廷,长长久久的陪侍在朕身边,做你真正喜欢做的事。”她悠悠的说着,向我许下了一个未来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