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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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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冷不防地侵上来吻他,细长的手指一拂上瞿安的手臂,才觉出他在微微发抖。

    你又在怕什么?怕我你还来找我?他冷笑起来。

    我不是怕你。瞿安转回脸来看他。我只不过……在怕别的事……

    这优柔的声音,似乎是另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悸。朱雀神君从来抵抗不住,一把抓了他手拖去房间深处。

    那个表演到天衣无缝的瞿安,早看穿了他的一切弱点。只是他知道,每一次为了某些目的,自己终究是要付出某种代价。

    而他真正要说的话,到后来都会变得很自然,例如,他可以在最恰当的时候说出他失手杀了苏扶风,而不会引起太多猜疑。他始终清醒,所以,挑得中对方的最不清醒。

    因为清醒,所以更痛苦。当天色逐渐转亮时,这种痛苦好似一种压身的绝望,让他浑身冰凉。

    活在这世上的我,早已不是我了罢——只是对别人活着还有那么一丁点儿价值——只能如此自我安慰。

    清醒到天亮的苏扶风,也在想同样的一句话。有时候他当真怀疑自己活着的目的和意义,只好用这样一句话来慰藉自己。

    她已被消磨尽了所有的力气与感觉。那堪比世上任何酷刑的心脉五针,此刻那最大的痛楚也已过去——或者说,已变得不像是在她身上了。“痛”,“楚”,这样两个字又怎足以形容这种求生不得与求死不能?即便瞿安已对她作过了足够多的描述,她还是难以想象——也从不指望在任何时候能用任何语言来重述这种煎熬。

    即便是段树木,只怕也要流泪,何况是活生生的人。能支持她的究竟是谁或是什么。她已顾不上去想——她只隐约记得有那么一个或几个重要的人,一件或几件重要的事——让她一定要遵守诺言去忍受。可是记忆竟在模糊。身体在僵硬,他感觉得到真切的死亡,可竟还没有死——这难道便是炼狱?

    好了,天终于亮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她。也能感觉得到这种变化。这一瞬间她真的有太多理由去大哭,却连大哭的力气都已没有。

    第一个出现在这具“尸体”面前的人,竟然是朱雀神君。

    邱广寒料错了,苏扶风料错了——瞿安也料错了。当他满以为可以拖住朱雀神君更久的时间的时候——他却错估了朱雀神君的不清醒。

    朱雀神君只说了句不必跟来,他便没有任何理由跟去;而不能太着痕迹的邱广寒,也只好故意来迟——所以独自面对朱雀神君的人。只能是苏扶风一个人。

    瞿安记得朱雀神君临走给的理由是他要好好看看苏扶风。因为他还从没仔细看过她。他一直想知道什么样的女人能让瞿安开口索人,而且是向自己昔日大哥去索要。

    他看到了她。苏扶风的“尸体”,面色已发暗,肌肉僵硬,浑身皆是钢针和血迹,无论如何也看不出美在哪里。他拨过她的脸。只有睫毛和散发还在轻轻晃动。剩下的。只是死寂。

    可是朱雀神君偏偏饶有兴致地看了许久许久,才慢慢起身,走掉了。

    消息传到俞瑞这里的时候,他口里的水都要喷了出来。邱广寒没料到他的脸色也会发青,但他自己的脸色,也着实很难看。

    因为朱雀神君开了口。他只说了六个字。

    把她丢下崖去。

    原本以为他绝不会过问的尸体处理,他竟施了命令。难道我们当真低估了他对苏扶风的醋意?

    她只好在心下暗叹。瞿大哥。你把苏姑娘接过来本是好意,现在却弄到了这般田地。

    鬼使肯定不会这么做的,对不对?她看着俞瑞。俞瑞脸色却锈着。

    苏扶风是杀手,本就不知会死在何处。她生硬硬地道。既然神君说推落冰川,我自当照办。

    你……鬼使,我问你,你心里究竟当苏姑娘是什么人?若他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你又作何感想?

    俞瑞转回脸来,阴恻恻地看着她。

    这与你又有何干系。

    与我……自然没什么关系。只不过……你能否稍等半日,我相信神君会改变主意的。

    邱广寒会这么说,是因为她总觉得瞿安会给这件事一线希望。只是苏扶风又怎么样了?受了这样痛苦煎熬的她,再等半日,又会如何?

    无论如何。再等半日。她看着苏扶风已晦暗下去的脸孔,喃喃地说。她却不知道此刻的苏扶风,究竟还能不能听见。

    苏扶风只觉得轻飘飘了,脑海里已是一团白雾——甚至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好像自己要变成一块木头。天又黑了——黑下来,一整天已过去。她的心随即沉下,却还不能够就此随黑夜睡去。

    仍要振作,仍要时刻警惕,仍要准备着。

    天将亮时,冰川之上寒意更甚。俞瑞却并没有睡。他始终在看着,看那个躺在这里,已再也不复从前的苏扶风。

    是瞿安杀了苏扶风。他想。若说这世上还有谁他是真正有感情的,大概只能是这两人——他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讽刺,因为他不知道在自己心里,究竟是爱瞿安多一点,还是爱苏扶风多一点——一个是他挂心二十余载的爱徒,另一个,是他一见钟情以至非得到不可的女人。

    这种矛盾也许早在瞿安向他要人的时候就很明显,只是他竟选择了默然——假如不是瞿安而是别人,那么,他想,即便是朱雀神君的命令,他或许也不会这样轻易答应。但是瞿安——他曾寄托了一切期待的瞿安——竟让他没有怨怒的来源。

    为什么同样是弟子,他却会如此地恨凌厉?若说是因为苏扶风喜欢他,那么假若苏扶风喜欢的人是瞿安,他又会否想致瞿安于死?

    似乎不会的。所以,那根本不是理由。真正理由也许只是在于——凌厉像瞿安。却不是瞿安,他从凌厉身上看到瞿安的影子,可是他真正的爱徒却不是他。

    冷风猛地一吹。门略开。

    大哥。瞿安沙哑的声音,隐约随风灌入。

    俞瑞却只是闭目。神君怎么说?

    他……答应土葬苏姑娘。瞿安轻声道。我对他说,我错手杀了苏姑娘——我心中苦痛。真的不忍心再见她不得安宁。

    俞瑞却轻轻哦了一声。也只有你,能叫他改变主意……

    大哥,我……

    你当真喜欢扶风么?俞瑞突然睁开眼睛来看他。

    瞿安对上他的目光。他突然发现他像是老了十岁,略白的发根与皱起的额纹——与一切不再有寄托的老人一样。

    大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

    你不用说了。俞瑞到。这或许是天意。苏扶风注定不是我可以拥有的女人。

    大哥。你……你还是早点休息,我替你去安葬苏姑娘……

    送走死者是鬼使的事,不需旁人插手。俞瑞道。再者,你该是出不了冰川的罢。

    瞿安如何不知这一层,只怅惘地笑笑。

    邱广寒早在瞿安来见俞瑞之前就先得知朱雀神君同意土葬苏扶风的消息,也知俞瑞不可能在这天微亮的当儿。就跑去葬人,是以焦焦急急地等着,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那一边瞿安眼见天色渐亮,俞瑞却竟没有马上去葬苏扶风的意思,心下也略有着急,忍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大哥准备几时动身?我担心夜长梦多,万一神君又改变主意……

    也罢。俞瑞站起身来。你先回去吧。等我葬了她之后,再来找你。

    瞿安暗暗松了口气,点点头。只是当他看着被俞瑞抱起来的苏扶风之后,心却仍然沉下去了。

    他甚至不知道此刻的苏扶风,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瞿安知道葬人之处并不近,来回确须大半日,但心中不知为何,灌了铅一般沉重。相对无言的还有邱广寒,双手紧张地抓着帷帐。忽而又站起来,焦躁地行走。

    邱姑娘,其实……

    瞿安停了一下。一切听天由命就是了。成与不成,只看她的造化。

    原先你说起这主意,我只以为——只以为不至于这样危险。可是现在竟……早知这样,倒像是……倒像是我们害死苏姑娘了!那个俞瑞,到现在也不回来,若他傻呆呆地在那里伴着苏姑娘,那真要害死她了!

    瞿安不说话。他很清楚,现在,已经二十四个时辰了。

    如果心脉五针没有起出,那么,苏扶风承受了两日两夜的一切痛苦将会升到极致——而后,在这无人愿意想象的绝望中死去。

    不会的吧。邱广寒默默念道。你还要见凌大哥——你还要去给哥哥和苏姐姐贺喜的——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么?

    她仰起脸来。哥哥曾教过我一种办法。她说道。

    什么?

    看气氛。她转向瞿安。哥哥曾说,有很多事,看气氛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见瞿安并不明白,又转开去,叹了口气。

    我相信苏姑娘没事,因为——我没看见她有事的气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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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却明明知道,这只是她在自我安慰。

    因为苏扶风的呼吸已经停止。

    树叶慢慢飘落,掩住了她已经发紫的面容。她沉睡了,没有了思想,再也不会累。也许,她是遗憾的,可是再是执着的人,到了轮回井边,还不都是一样?

    俞瑞终于离开的清晨,这条阴冷的河流,没有一丝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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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期渐近了。

    青龙谷已变得喜气十足。这样的气氛,似乎可稍许掩盖掉一些紧张。

    拓跋孤连续用功多日,满拟在这场大婚——也或许是大战——之前将青龙心法再练上一层。这日傍晚他稍事休息,向着练功室外有雨的天空微微透了口气。空气已经是温着的了。

    这几日——你觉得怎样?他回过头来。在他练功时为他护法的人此刻正立在他身侧,不是别人,只能是凌厉。

    凌厉苦笑了笑。教主要听实话么……这几日委实累得很。

    你的内功根基打得很好。拓跋孤却道。青龙心法入门并不容易,当初我教折羽。也是花了些工夫——到得二三层上,反倒易了,只是再往深,却又难上加难。

    承蒙教主看得起——我这个“护法”,也有不少得益。不过教主已习至第六层上,其实不须如此操之过急,这次捉住单疾风的计划,该是万无一失,只消他出现,根本不消教主亲自动手。

    但卓燕呢?

    卓燕……凌厉沉吟道。这个人武功深浅难测。又诡计多端,不过——青龙谷是我们的地盘,我对他也算了解,若打了照面,他们对此地并无了解,该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若他们拿广寒来要挟你我。又该如何?拓跋孤眯起眼睛来看他。

    广寒……凌厉一怔,随即道,二教主并不是被捉去的,她最能保护自己,定不至于被他们利用。

    拓跋孤轻轻一哼。这次喜筵之后,你如不愿意留在爱青龙教,本座亦不会拦你。

    凌厉又是一怔。教主何出此言?

    你曾说过。投我青龙教之中,乃是为了广寒。如今她人已不在这里,你似乎对她也已多有怀疑,留在青龙谷,又有何益?

    凌厉沉默了数久。但我又能去哪里。他苦涩地道。何况我已发誓要灭去朱雀山庄方休,若凭我一人之力,此事又如何做到。

    拓跋孤沉默。凌厉会发这种誓,只能证明他还在意邱广寒,但他并不想揭穿。

    他也许曾对很多人与很多事不屑一顾,这其中也包括凌厉——及他对邱广寒“不自量力”的那种喜欢。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已经愿意这样默认他的这种努力了。

    广寒……就连我也管不了她。他笑了笑道。或者她天生便是那种不受驾驭的人。她身体里那股力量,你我也许都拦不住。不过你既然要做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便该干干净净地放下,要记得是你自己要放下,而不是出于被迫。亦不是出于无奈,更不是出于报复,这才是男子汉的气概。日后若你们再见面,你也不消故作姿态。无论她怎样待你,你总是你便了。

    凌厉沉默着,良久,深吸了口气道,我明白,所以你要相信,我留在这里,绝不仅仅是为了广寒!

    你愿意为青龙教卖命?

    好过为朱雀山庄卖命。

    拓跋孤微微一笑。你很会讨好我。

    他拂袖向室内走。今晚我自行练功即可,明日你带剑前来,我们对习。

    凌厉点点头。那么属下告退。

    拓跋孤看着他的背影。

    此刻的你,应对一个单疾风,当是绰绰有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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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宾客已陆续来到,青龙谷连带整个徽州城都热闹起来。邵宣也是在早到的一批客人中的,他自然嗅得出拓跋孤这场喜事不一般,早早地便来问个究竟。

    邵大侠。闻讯先到谷口迎他的是顾笑尘——他纵马上前。怎么来得这么早……

    怎么,早点来不受欢迎么?邵宣也命人递过礼单,笑道。还要恭喜贵教主了,这是礼品清单,东西都在后面,请过目吧。

    呃,好,多谢——倒不是不受欢迎,只是……上次我去明月山庄时说起的“那件事情”,怎么样了?有没有派人去寻?

    你是说白玉鸟的事情么?邵宣也道。我原是亲自前去的,只是正听说了拓跋教主的大喜,怕赶不及,所以便先来了这里。幸好那几日太湖金针母女正来敝庄拜访,听说寻苏扶风的事情,她们太湖的几位愿意帮忙,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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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前些日子顾笑尘去明月山庄时,将那白玉鸟也一并带了去——拓跋孤并未肯定他通过白玉鸟寻苏扶风的这办法,但他仍打算趁着这“公出”的机会自己试试,若然能有所获,晚几日回去也不致受罚。却谁料尚未离开明月山庄,却接到要速速找到凌厉的信函,他只得将此事托付了邵宣也,告之程方愈所述,即朱雀山庄应在武昌以西之地——亦即苏扶风可能的所在。苏扶风本是邵家的仇人,邵准之后,又杀了邵凛。邵宣也前次不知此事将她放走,固然邵凛有勾结朱雀山庄之嫌,但若能将苏扶风找到,于明月山庄仍是一件极为要紧的事,他自不可能拒绝。

    但此事却有条件——明月山庄找到人之后,可以她为线索追查一切事情,却当然不能取她性命。顾笑尘知晓邵宣也是守信之人,因此并不担心。

    却没料消息接踵而至。邵宣也本已依顾笑尘所提,利用白玉鸟开始找人,也曾顺道送姜菲母女等回太湖,却在途中听闻拓跋孤即将大婚的消息。以青龙教与明月山庄的渊源,他自当以参加拓跋孤之婚事为先,是以寻找苏扶风的事情,便落成在姜菲等人身上。太湖水寨众人如何不想通过他找出朱雀山庄报仇,是以痛快答应。

    顾笑尘听他说完来龙去脉,哦了一声道,那么他们几位便不出席此次教主的大喜么?

    她们有丧在身,说不便出席。邵宣也道。总之,若有消息,他们当会来此与我会合通报。

    顾笑尘点点头道,我们这位教主夫人,这几日虽然高兴,但偶尔还是要为苏扶风的事情闷闷不乐,若能将她找到,了了她这桩心事便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