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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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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数个时辰即逝,宾客满座,乐声奏起——那可疑人物竟仍未到来。凌厉见在谷口迎客的霍新也已放下了礼品簿子,不觉微微皱起了眉。霍新沿山道向礼堂走去,与凌厉交换了个眼色。凌厉只点点头。微风拂面,甚是温暖的时节,若这大喜之日真的便这样温暖地过去,是否也算件好事?

    程方愈的眉头皱得必定比凌厉更深。见谷口暂已不再有人来,他留下几名教众,踱步至凌厉这边。

    似乎没有动静啊。他略含些焦躁不安。他们都在内堂了,这里只好辛苦你。

    凌厉却微微一笑。程左使不消为凌厉挂心,多等这半日于我来说不算什么。

    我只是奇怪——他不混在人群中来,若再晚些单独前来,不是更易被识破?或者他竟已然混入,而我们未发觉么?

    沿途一直有笑尘的人查看,料想单疾风也不可能一路走去无人发现——我想他应是还没有来。

    两人猜测着,忽然凌厉表情一凝。你听到……什么声音么?

    什么?程方愈一怔。

    这叫声……好熟悉,莫非……

    程方愈也已听见,两人回头间,白玉鸟自另一侧疾飞了过来。凌厉伸手,白玉鸟却并不理他,呼啦一声,向山上飞去。

    它之前不在谷中么?程方愈奇道。

    凌厉沉默。他已知道,白玉鸟应该是有太湖水寨的人带着去找苏扶风的下落了,现在它突然飞回,这是什么意思?是苏扶风有下落了,还是……

    你在想什么?程方愈打量他脸色。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没什么。凌厉收敛起散走的注意力,转向谷口的方向。草丛忽响。两人警觉,却只见斜路里转出来一个落单的人,戴着草帽,看似风尘仆仆。

    这人……凌厉喃喃说了一句,只见他将帽脱下,不觉吃了一惊。

    乔羿!这失踪多时之人……他莫非不知青龙教早已四处要捉拿他,还敢送上门来?

    我去看看。程方愈说着便要走。

    程左使。凌厉拉住他。能否不要为难他?今日教主大喜,最多不让他进去就是了。

    程方愈一笑。就算我们肯放过他,你看他那样子,像是愿听话的么?

    果然乔羿已经与谷口的教众争执起来。但他也许是好意。凌厉道。他敢来。证明他没什么对不起青龙教的地方。

    我来贺喜送礼,有什么不妥么?只听乔羿很是理直气壮地辩解。

    是啊,有什么不妥么?更远处传来一个更有然的声音。众人心下顿时一惊,鞘中的兵器似乎都不安分地要跳出腔来。

    凌厉与程方愈对视一眼,那目光只是两个字:来了。

    谷口。单疾风的身形已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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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羿敢来,单疾风也敢来。

    他左手托着一个锦盒。右手持一张拜帖。慢慢走近。谷口众人知他厉害,一时竟不敢拦,慢慢向后退却。单疾风轻轻哼了一声道,管事的莫非都躲了起来,青龙教便这样迎接前来贺喜的客人?

    若当真是前来贺喜,自是欢迎的。但青龙教却不记得曾邀请过阁下?

    单疾风朝说话人的方向看去。凌厉正握剑而出。

    原来是凌左先锋。单疾风特意把“左先锋”三字加重了些。拓跋教主可以忘了我,我却忘不了他——这大喜之日,无论如何是要到场的,这是拜帖!

    只见他右手一挥。薄薄一道帖子瞬间好似化为一道利刃,劈面削来。凌厉也以右手去挡,掌心劲力轻轻一推,那贴毕竟纸薄,微一荡开,气势变缓,被凌厉反掌抄下,展开看时,贴上书写了几行字

    翼使?凌厉斜他一眼。

    不敢当,正是在下。奉神君之意,特送来小小礼品,聊表心意。神君希望在下能面见教主将礼品给予,所以就不必在此唱了。

    青龙教不记得有朱雀山庄这个朋友,翼使还请将礼品收回。

    这么说就见外了嘛。单疾风笑道。拓跋教主应该一直都很想要这个东西的——若你不放我上山,这个左先锋你只怕也名不正言不顺。

    什么意思。凌厉微微皱眉。

    单疾风在那盒上机簧一按,锦盒顿开,现出一块薄却清透的玉牌,却只是一瞬,锦盒又“啪”一声合拢。

    青龙左先锋令牌……?凌厉心中一跳。这件东西,倒真的不能不要。

    这块牌子于我并无价值。单疾风道。只不过青龙教若收了礼却不叫客人上座,委实说不过去吧?

    凌厉略略一笑。翼使执意要上山——但你有把握能从青龙谷全身而退?

    这一层,凌左先锋便不必担心了——请带路。

    不能让他上去!边上众人皆敌意地举起兵刃。单疾风冷冷一笑,凌厉防他突然动手,右手亦握剑欲出,却只见单疾风刀刃一卷,横里一股劲风却是将一直不言不语的乔羿带了过来。

    乔羿武功尚浅,不由自主地一跌,立时受制于单疾风。凌……凌公子……!他吃吓之下,脱口求救。

    凌厉委实也是一怔,也只得镇定道,他并非青龙教之人,你以他为质,并无用处。

    但他与你却有点交情。单疾风不紧不慢地道。

    凌厉似乎犹豫了一下。你先放了他,我带你上去。

    恐怕不行。单疾风冷冷地道。见到拓跋孤之前,恕不放人。

    凌厉看了乔羿一眼,只见他眼神里满是求生之念。他在心里哼了一声,看着单疾风道,只希望你不会后悔。

    程方愈已知他多半干脆将计就计,要引单疾风入了谷中,再于偏路设法解救乔羿、擒拿单疾风。他并不出声。他知道对付单疾风并不是什么好差使——譬如若换了自己,先不说是不是他的对手,纵然功夫胜于他。恐也心怀昔日旧谊,难以下手的。这一件事既然交给了凌厉,那便由他决定如何完成吧。

    谷中静静,这一条道竟无声息,纵单疾风也已觉察这必不是上山正途,行至半路,忽而停住。

    凌左先锋,本使没有时间与你绕路。他忽然开口。若你想引我入陷阱,我看还是不必了吧。

    入陷阱倒不至于。凌厉回转身来,看了他一眼。左手用力一握剑。既然如此,单疾风,我们便走到这里为止吧!

    只见他已拔剑出鞘,剑尖微微上翘,逼指单疾风的下颌处。单疾风微微一滞。冷笑道,凌公子莫非忘了我手里的这位……

    话音未落。空气似有骤热传来。单疾风暗道不妙,急闪避开,那右手一松,乔羿只觉左腕一紧,已被凌厉一把拉走。那壁厢只是一道剑气自单疾风颊侧打过,虽只几分热劲。亦叫他吃了一惊。

    这剑气是凌厉自无意中修习青龙心法以来,与剑法相合而得。以兵驭气,原是难能,他剑法为求迅快。也很少为之,但如今为先救乔羿脱困以解后顾之忧,他细思之下,只有此途,否则——他原不会在出招之前,先自拔剑出鞘。

    倒不该小看了你。单疾风神色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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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新、程方愈等人皆已在紧要角落处驻下,视线一览无余。邵宣也、顾笑尘等人亦不敢放松戒备,派了人手来回巡视。

    便在这热闹非凡的当口,邵宣也突然看见一件东西——实际上是一只鸟——飞快地掠进来。他吃了一惊。白玉鸟——白玉鸟为什么会在这里?

    顾笑尘显然也已看见,眼疾手快,将那鸟儿拦下擒过,与邵宣也对视一眼,触手间已觉异常。

    有张不起眼的纸条。

    “已找到苏扶风,速至谷口。姜菲。”

    顾笑尘心中一喜,便将纸条悄悄递予邵宣也。后者阅罢,眉头却轻轻一皱。

    怎么?顾笑尘道。纸条有诈么?

    邵宣也微微摇头。倒是没有,但眼下这当儿,怎经得起别事插进来扰乱。

    说的也是——不过苏扶风人既然找到了,我们晚些出面该也没事吧。

    只好如此——一切只待喜筵过去。况且,最关心她情况的人,本应是苏折羽姑娘——还有凌厉吧。到时将这消息告诉他们,恐怕他们才是最高兴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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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厉。这个人此刻却无暇去关心苏扶风了。单疾风反手的刀虽不曾伤到了他,却让他也一个侧身,移足到并不甚平稳的林下之地。只听单疾风哼了一声道,我已说过没空耗费时间,恕不奉陪!只见他双足一蹬,便向上方石道急掠而去,显然,他是算准了这个时辰前来,就要恰在拓跋孤与苏折羽的大礼时有所阻碍。

    想走么?凌厉心下冷笑,身形一变便去截他,仗着熟悉地势,并不困难。他在那密林之中忧然独居数月,剑法步法都已练至随心,倏忽轻易便要拦其去路,岂料陡听耳后风响,他意外之下回身一望,却见另一把明晃晃的刀已向自己斫来。

    乔……他来不及说出那个“羿”字,肩背之处一阵火燎般疼痛已传来——饶是已经去躲,可乔羿这一刀实出他意外,刀锋究竟还是撕裂了他衣衫,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暗红。他原已跃出的身形顿时一沉,向下跌落。

    乔羿的刀招竟并不弱,趁着凌厉一顿调整呼吸,抢到他前面,再三招将他逼开丈许,竟也追着单疾风前去。凌厉负痛向前一抓,撕破了乔羿半幅颈衣,提气一跃再抓,总算握住了他肩,微一用力,乔羿便啊的叫唤了一声,歇下劲来。

    但凌厉的任务又岂是乔羿。他早顾不得问他个来龙去脉,只全力追向单疾风,谁料刚放开乔羿,后者竟又挥刀向他袭来,好似便是专要阻挠凌厉,为单疾风放行。

    你……!凌厉已是勃然,终究不能对他下重手,反手嗤的一道剑气。叮的一声击在了乔羿挥出的刀招上,逼得他向后连退了三四步。但单疾风竟已去得远了,凌厉纵身而追,无奈身已负伤,只见单疾风觅着了路,直向那喜堂闯去。

    堂内,新人已开始叩拜天地。便在这当儿室外却突然传来几声大笑——几声,苏折羽就算做鬼也不会忘记的那个,叫单疾风的人的大笑。

    凌厉已经在距离喜堂数十丈之处追上了他,可追上他人却也阻不及他的笑。苏折羽的面庞早已僵硬。身躯轻轻一沉,便要跌倒。拓跋孤将她冰冷冷的手一捏,回身,宾客似已骚动起来。

    他又如何不恨,恨单疾风竟真的敢来捣他的喜筵。恨程方愈和凌厉竟至辜负自己之信任而由他来了——他抬眼,已经看到那个追上来的凌厉。可单疾风一笑。凌厉纵然追上了他。也已晚了,这喜筵四周布下的一切埋伏,在他开口大笑那几声之后,纵千军万马来袭,也都已晚了。

    可他,他不能在此际亲手去了结他。他不要这喜日溅上血。

    苏折羽已经嗅到了他的戾气。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可这心神摇摆的当儿,她除了紧紧回拉着他的手,竟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喜堂门已开,凌厉远远见着拓跋孤的眼。他也已不动了。他知道此时当着天下宾客的面去逼斗一个单疾风。只会反让事情闹大;何况喜筵之地,如何见兵?

    乔羿也已跟上来,远眺着那一对拜堂的新人。——他只知,他不要苏折羽嫁了这样一个人。他不是来贺喜的;他也和单疾风一样,是来破坏的。否则,他们又怎能走到了一路。而他或许还懵然不自知,真正令今日的喜事面对如此局面的,正是他对凌厉那追身几刀。

    单疾风,你不请自来,青龙教不欢迎你。霍新上前,用人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单疾风嘿嘿一笑。霍右使这话说得可太见外了,单某怎么也受过青龙教几日恩惠,教主大喜……

    你还真敢来。拓跋孤阴鹜的声音叫全场宾客忽然一静,每个人都似有了些不寒而栗的感觉。这样的口吻,似乎在预告单疾风的某种下场——不是在这喜筵当场,却也不会太远了。

    我为什么不敢来?单疾风却不知为何,半分惧色也无,伸手一指苏折羽。你都敢娶这个女人——我有什么不敢来?

    苏折羽的身体顿时如筛糠一般地发起抖来。他是要把那一些事情都说出来么?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都说出来么?自己——自己也就罢了,可拓跋孤的颜面,要往哪里放去?那一切对幸福的期待大概终究还是一场空吧?他可以不在意她曾经受辱,可他是如日中天的青龙教主——又怎能去经受那么多异样的嘲笑?

    大概,也只有拓跋孤能感受到自己握住的这个女人此刻有多么绝望和痛苦。他们都明白这一切只不过是一种挑衅——一个诡计。可他们必须要入这个局的。上一次在青龙谷口,单疾风公然挑衅时,拓跋孤想也没想,出手要置他于死——这一次呢?这一次,他该比上一次更想置单疾风于死,只是,他若真的出手,他便终于毁了自己的喜筵,便愈发遂了单疾风的愿。这是他给他的两难!

    他没有动,等待周遭的议论声略略平静,冷冷地一笑,道,好,既然来了,那便不要想走。

    我当然不想走。单疾风俨然已上前了数步。我还有许多好事没说出来呢——各位英雄,你们可知道这位堂堂青龙教主今天要迎娶的苏折羽姑娘——有多么冰清玉洁么?嘿嘿……

    你住口!那边的程方愈已然怒不可遏,神掌便向单疾风袭到。单疾风一避,并不以为意,嘻笑道,诸位看看,这便打人了,单某的话不假吧?他躲避间,倒也忌惮身后的凌厉,是以避得极远。

    方愈。拓跋孤的声音,低沉却有力。你回来。

    程方愈一怔,停手退却。单疾风嘿嘿一笑,道,是不是你自己都准备承认我说得不假?你不承认也罢,却问问你身边这位新娘子,到底是个黄花闺女,还是个残花败柳呢!?

    翼使,这怎么是……吃惊说话的倒是乔羿。先前你明明说……

    少废话。单疾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乔公子恐怕还不知道吧——你心中念着爱着的这位苏姑娘——早陪单大爷睡过觉了!

    什么!

    乔羿的这两个惊诧之字,也不过混入了人群的一片喧哗之中。是的。他终于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全天下人都知道了——那个摇摇欲倒的苏折羽,她还有多少眼泪可以流——那个从来都自负到极点的拓跋孤,他还有多少颜面可以毁?

    任谁都没料到单疾风会说出这句话来——他先前几句话,其实已经足够,又何须扯出自己?他此言一出,谁都知道,纵然他今日得以逃脱,拓跋孤自此天涯海角,定要寻他出来碎尸万段!如此同归于尽的言辞——他竟似是真的准备同归于尽?

    怎样?单疾风竟又上前了一步。拓跋孤。我玩过的女人,你还准备纳为正室么?趁着还没拜完天地,要反悔还来得及——总算还能为青龙教保住一点颜面?

    总算有些门派之人看不下去,脱口道,少要血口喷人。这等丑事,亏你编得出来。还说得出来!

    便也有好事者搭腔道。那也未见得,宁可信其有。教主还是三思!

    诸位不消争辩,我们问问“教主夫人”,不就知道了么?单疾风道。

    场内的声音顿时静了,极静。纵然隔着那盖头,苏折羽也感觉得到数百道目光齐齐射过来的惊怖。可是此际。她又怎能说出一句话来。

    你话已说得够了吧?却是拓跋孤开口,目光定定地落在单疾风脸上。

    我——该说的已经都说了,不过当然,尊夫人肯定不会承认就是了。单疾风诡笑了笑。不过看夫人这么久也不说句话。诸位应当相信我了吧?

    苏折羽咬了咬牙,手一动,便要去扯头上帷巾,可那手偏还是被拓跋孤牢牢捏住。

    在那两难的处境之中,他终究选择了更难做到的那一种——他忍了,由得单疾风将那样的事情说得天下皆知了。就算在多年以后,他也难以想象此际的自己竟真能作出这种选择,可,他深知一件事——他深知苏折羽真正在意的,只有他拓跋孤一人。纵然她害怕天下人的耻笑,也是为他而怕。只要他拓跋孤待她之心未变,她的心也便能足够宁定,那些言语,她往日便没在意过,今后更不须在意。

    而他自己呢?他知道苏折羽为单疾风所辱之事早不是秘密——在单疾风那样的几声笑之后,纵然立时杀他让他无法当众说出那些话来,传言定也是抑不住的。而他的动手无异于给那传言加上了一种肯定。他纵然拜完天地,相安无事地与宾客饮酒、客套,可背后——背后却只有无休无止的猜疑,那猜疑不知要被夸大到什么样,而他的苏折羽也绝绝对对不会有一天的宁静快乐。她不会提起今日的种种,他们,在往后那么漫长的岁月里,大概永难面对这个已死的单疾风造就的这道深伤,也永难弥补这个溅血的喜筵。那是他不要的。他宁愿一切撕裂到极痛,因为已经极痛,便不会再有更痛了。

    宾客犹在议论纷纷,只听有人道,拓跋教主,婚姻之事不是儿戏,此事究竟是真是假,倒是应查个清楚。

    教主于此事并不辩驳,莫非已知道些什么?有人似已看出了端倪,颇怀些好事之心地煽风点火。

    诸位,今日是敝教教主大喜,那些风言风语,又如何作数。霍新忍不住,仍是说了一句。单疾风是背弃敝教的叛徒,与教主不睦,他的话又怎可相信!

    单疾风见人群仍是交头接耳,时又夹杂几分幸灾乐祸的嘻笑,或真假难辨的叹息,低低一笑,道,单某今日话已说完,便此告辞!

    等一等。拓跋孤抬手,全场立静,凌厉、程方愈等人已封住单疾风去路。

    本座适才已经说了,既然来了,就不要想走。拓跋孤口气里带着凛意。单疾风,你不是来观礼的么?那便在一边看着——待我礼成,我们有的是时间算这笔账!(未完待续。。。)